《废物故事》:两个“废物”一同游荡

“我们那个地方的人都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废物,我们俩也自称废物。”

“我除了来北京做纪录片这件事情之外,其他生活是空白,没有钱,没有爱情,对家里面也照顾不上,我们都是废品。我爸还骂我草包,到现在还是这样子。”

2021年,几经周折和几近崩溃之后,郑仪飞和剪辑师剪出了一个97分钟版本的纪录片,取名为《废物故事》。最终版本是关于一个持摄像机的男孩与另一个以说唱来对抗家庭学校、理解世界的男孩一同游荡的故事,他们偶尔觉得自己挺了不起,更多时候觉得糟糕透了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西宁 北京

责任编辑:杨子

导演郑仪飞

小飞

不管离开多久多远,郑仪飞想起陇西仍然像想起一团乌云。西北干燥,没有什么留得住。小时候只有火车在家门前的铁轨上跑来跑去,运的是煤,冬天没钱买煤的人家就上火车扒煤,运的是豌豆,就被人扒了车皮,豌豆和捡豆子的人散落得到处都是,春天家家户户都在炒豌豆吃,铁轨旁也长出连片豆苗。

郑家是大姓,村里父伯成群,命途迥然但总有一处相似,会理直气壮地打骂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

在贫穷又充满暴力的家庭长大,人容易痛苦,郑仪飞的姐姐总不和他们说话,长大后重蹈母亲婚姻的覆辙,人也容易敏感,郑仪飞是在母亲的眼泪中学会哭泣的。他在邻居家见过邓丽君的照片,被一枚钉子钉在墙上,和歌声一样透露着朦胧的甜蜜。等他大到能够和大人一起劳作时,才发现劳动者是没有任何歌声的,劳动的节奏也和歌曲没有关系,那些甜蜜蜜会随着广播的拆除而消失。

郑仪飞识字之后喜欢看书,可家里没书,他就一遍遍认糊墙报纸上的字。还有画,是深圳高楼。他数楼上的方格,怎么也不相信这样小的格子里可以住人。

到了冬天,白雪落塬上,老人抗不过冬,因此村里多葬礼。人群穿着白色丧服,把棺材往山上扛,然后趴在黄土上哭天抢地,又回家吃吃喝喝。郑仪飞混沌已开,趴在棺材边上看死人,脸白白的。他想这人是不是生下来就没离开过黄土,没洗过澡,临死前被自己的孩子们用湿布擦一下身体,穿上一身寿衣又回到土里了。他感到害怕和悲伤。

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不知道怎么说。

直到有一天郑仪飞去别人家玩,翻木柜翻出一本书,《小说月刊》,混合着陈年衣物、木柜作料的腐朽味道。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太阳明晃晃的。他站在那里看,看得忘了时间。等他翻完书回过神来,窗子外面夕阳西下,余晖仍旧明晃晃,他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觉得好像一下子飞到天上,看我从小的生活。看的不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而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比如我大妈今天又被我大伯打了,你说我大伯这个人什么也不干,喝了点酒还打人。其实大伯年轻时想去外面,但出不去,现在只能靠打老婆来证明自己厉害。大妈呢,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守着老公,除了这个老公她没有别的希望。”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郑仪飞写东西,心里想说的话变成了一摞一摞的日记、小说、诗歌。

和姐姐不同,郑仪飞性格活泼,在学校的文艺表演中年年跳舞。虽然关于大学他只知道清华北大,但他知道考上大学能到外面去,他要去考大学。

“能从外部获得肯定。”郑仪飞说,“我觉得老天爷帮了我一把,他看这家人太可怜了,让这家里面至少有一个人的火焰不熄掉,还有点希望,不然这家人就是黑色的了。我觉得它就落在我头上了。”

海绵小时候

海绵在夜晚的鼓楼

大海绵

海绵在县城游荡时碰到了郑仪飞,看到他跟姐夫在鼓楼一带摆摊卖烤画,把番茄酱一样的颜料挤到一个模子里,放进烤箱烤几分钟,凝固,冷却,10块钱一张。晚上,郑仪飞就睡在姐夫的面包车里。

他没考上大学。

海绵也不上学。他才初二,不过关于衡量世界,他自有他的尺度,比如他说第一次觉得郑仪飞值得交朋友是因为看到他吃面加辣,会吃辣的都是好人。海绵总是随身带着一台功能机,放崔健、罗大佑的摇滚乐,跳太空步,郑仪飞见到这样一个灵动的小孩,觉得整个县城都充满了光彩。

他们加了QQ,好似遇知音。

实际上海绵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他因抑郁症状休学,住院两三个月后被喂了一次镇静剂,头痛欲睡却又完全睡不着。第二天父母决定把他接回家。然后他就长时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父母担心他出事,家里所有房间的锁都拆掉。海绵躺在床上背朝房门,小时候为治紫癜而吃的药使他身体迅速发胖,现在更不见好。

他当然不喜欢学校,小孩们都因为他胖笑话他,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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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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