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一个日本和尚的中国纪行

灵仙、贞素和圆仁三个和尚在中国的故事,直观地告诉后人,唐朝是一个开放的、多种文化水乳交融的世界性帝国。王朝如人,如果说先秦是烂漫天真的少年,那么,唐朝则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早在来中国之前,圆仁与中国就有深厚渊源——圆仁算是鉴真的三传弟子。师父最澄在圆仁西渡前三十多年,就来到中国——与最澄同行的,还有空海。最澄在天台山国清寺研习佛法,回国后,创建了日本天台宗。

谨以此文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

(本文首发于2022年9月22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杨嘉敏

转眼间,一千一百多年过去了。四十多代人后,就连大地的模样也被时光修改得面目全非。

4月,生机盎然的平原上,灰白的公路穿红破绿,汽车如甲虫,在一方巨形锦缎上爬行。

从如皋水绘园出来,我前往一个叫白蒲的小镇。尽管小镇周遭河汊密布,但很显然,它们都是南方水乡常见的小河。那条曾横在长江以北,并将今天的南通和如皋分割的大江早已消失。沧海已然桑田。

如皋古城 (IC Photo/图)

一千一百多年前,如今距大海已有数十公里的白蒲,那时,航行在东海上的船只,一不小心,竟会被风刮过来——1973年,白蒲发掘的一条唐代海船即是明证。

唐文宗开成三年(838)七月初二,在和风浪搏斗了二十天后,爬上桅杆的水手欣喜地望见了越来越清晰的地平线,不料,船只却陷进了淤泥……

这条船,来自日本。几经周折,九死一生的日本人终于踏上了大唐土地。他们留下第一行脚印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如皋市白蒲镇。

日本人中,有一位和尚,法号圆仁。

从那个因陷入淤泥而不断乞求菩萨保佑的夜晚,到最终返回日本,圆仁在中国生活了九年。其足迹,踏遍了今江苏、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安徽等省。细读他留下的名为《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的日记,还可清晰地复盘他当年的所行、所见、所闻、所感,并还原一个外国人眼中的大唐世界。

圆仁像。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最后的遣唐使

若说各个王朝也有粉丝的话,那么,唐朝粉丝最多。其中堪称铁粉的,非日本莫属。

从初唐的贞观之治到盛唐的开天盛世,唐朝创造了中国帝制时代的奇迹。其时,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人口增长,民众富有。盛唐之盛,物质之外,精神层面尤为引人注目,从上到下,都洋溢着一种富足与开放带来的自信心、创造力和包容性。

正当大唐步入贞观之治的巅峰时,一衣带水的日本,也在进行一场影响深远的改革,那就是与明治维新并称的大化改新。

大化改新意在加强中央集权,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向中国学习,以中国的政治、经济体制作模版。

中日之间隔着风急浪高的大海,但从传说中的徐福东渡,到有史料和考古坐实的日本遣使进贡,并接受东汉政府敕封,两国之间的联系不绝如缕。隋朝,日本派出四批遣隋使。唐代隋后,公元630年,即大化改新前十六年,日本向唐朝派出第一批遣唐使。此后两百年间,共计十九次派出遣唐使——扣除三次未能成行和三次特殊情况外,名副其实的遣唐使计十三批。这些出没风波里的日本人中,有我们熟知的阿倍仲麻吕(晁衡)、吉备真备和空海等名人。

圆仁是地道的晚辈。他的名字,在最后一批遣唐使名单中。当他前往中国时,曾经雄风浩荡的大唐已经日薄西山。斯时,盛世行远,繁华不再。不过,就像一个没落贵族,虽不复昔年钟鸣鼎食的排场,但祖上遗留的气质还未完全泯灭一样,一种精神一旦形成,也不会因时局变故而突然中止,它的消失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衰弱的唐朝,仍是日本学习的榜样。

最后一届遣唐使,就在这种大背景下跨海而来。

遣唐使队伍庞大。早期,每一批遣唐使由两条船组成,人员两三百。后期,船只增加到四条,人员增加到五百以上——圆仁随行的最后一次遣唐使,船只四条,人员六百五十。

这六百五十人,大使、副使、判官、录事是政府官员,也是使团决策者和管理者;航海事务由知乘船事、船师、船匠、舵师、水手长和水手负责;为船队服务的还包括翻译、医生、阴阳师、画师等技术人员。遣唐使中的官员,几乎都是通晓经史的好学之士,他们入唐后,将考察政治经济文化诸多方面,并负有将图书带回日本的任务。官员之外,各种专门人才要分别学习典章制度、天文历法、医学药学、音乐舞蹈……其中,另有一些特殊人士——僧人。

佛教源自印度,自西向东而来,经中国传入日本,故日本佛法师承中土。这些渡海而来的日本僧人,一种称为留学僧,一种称为请益僧。请益僧地位在留学僧之上——如果说留学僧相当于今天的留学生的话,那么请益僧就相当于今天的访问学者。圆仁的身份,就是一位人到中年的请益僧。

从日本大阪到我国东部沿海的南通一带,直线距离不过一千四百公里,飞机只需一个多小时;即便缓慢的轮船,也只要两天。但是,一千多年前的晚唐,波涛汹涌的大海,风云变幻的天气,难以捉摸的洋流,都使那些全仗自然之力前行的木船,宛如一片漂荡在急流间的枯叶,随时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长达一年半的准备工作后,836年七月初二,四条船从大阪附近的难波港出发。按当时航路,船队自东向西,穿过濑户内海,经由九州北部的关门海峡进入外海。然而,甫一进入外海,便遇上了可怕的暴风雨。船队中的第三号船被滔滔巨浪掀翻,一百四十名乘员,仅二十来人生还。即使生还,灾难也让亲历者肝胆俱裂——一个请益僧获救后,选择了放弃。

一年过去了,837年七月二十二,在上一年风暴中侥幸退回港口的三条船,经过修补后启航。但是,不幸又一次降临这支孤独的船队:他们遇到了强大的逆风,三条船全部受损。

又是一年过去了,838年六月十三,第二次修补的三条船第三次出发——一号船和四号船先行,二号船稍晚跟上。圆仁搭乘的,是大使等官员乘坐的一号船。

这一次同样惊险。彼时的长江三角洲,是一片喇叭状的复杂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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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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