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耀明:写山林的人

“当我回到自己的生活经验,突然觉得写起来通体舒畅,好像自己跟生命中的某些灵魂在某一刻突然这么轻轻巧巧地碰触,我觉得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周建平

(受访者提供/图)

新乡土

2019年第二次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作家甘耀明谈起自己写了十几万字的新小说,说这次不会太长,二十万字以内结束,希望可以尽快写完。“它不是一个大历史,只是在历史氛围里面写一个山难。山难里他要面对山的残酷,以及他自己内在的记忆的一些挣扎,他要做出一个怎样的决定……”

甘耀明每次写小说都很慢,纵深进20世纪台湾乡土的30万字《杀鬼》(2009)和超过40万字的《邦查女孩》(2015)都花了四年有余。马拉松前一半尤其难熬,他会因反复气喘而停下,过了极点,后半程应当会好些。“每回交稿,也像把自己的一部分交出去。”

这本书真就二十来万字,但2021年才写完出版,他取名为《成为真正的人》。书在2022年获得台北国际书展大奖、第九届联合报文学大奖,最近一次拿奖是2022年夏天,获得第九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

甘耀明今年50岁,戴眼镜,一直精瘦,皮肤黄黑,有几分像他笔下的乡野村民。

《成为真正的人》读两页就能知道,这是甘耀明作品。他的小说辨识度太高。花莲三叉山,白云蓝天、山峦、槟榔树、月镜湖,这是主角、布农族少年哈鲁牧特成长的环境。

开篇不久,甘耀明就拉我们去跟着哈鲁牧特听布农人的合唱:“他们用喉咙回忆起风掠过月桃、手锄撞击农地、木臼木杵倾轧、脚步坚实踩过草叶、结穗小米的沙沙摆荡、水鹿山羌在谷地低吟、织布机来回运作声,便能知晓前年来的祖先不过是用吟唱模仿生活泛音,用以娱悦天神,而今日是希望受难的海树儿族人平安回到部落,重归日常。”

甘耀明自小生活在苗栗客家环境中,第一次以邮件回复《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他假设,如果至今留在农村,他应该是惯行农夫,“面对农作物,照行事历给予农药或化肥……想办法杀死偷鸡的石虎或偷果子的猕猴,用强酸灌死一株碍眼的大树。”

乡村有讲古的重要传统,茶余饭后,小时的甘耀明听长辈用方言说故事,奇特如梦境,比如小孩被魍神抓走,水鬼半夜爬上岸,于是鸡鸭无故消失。许多年后他意识到,这是养分。

他的中短篇小说集《水鬼学校和失去妈妈的水獭》(2005)完全以乡野传说为题材。接下来一本《丧礼上的故事》(2012)写了客家村一系列魔幻色彩的乡土故事,比如《丑不拉鸡》的主角是只丑鸡,被带去学校宠物展,阿公当场示范宰鸡,丑不拉鸡脖子被割开,却仍能呼吸。于是,丑不拉鸡脖子被嵌入圆环,戴上斗笠,保持不死。

甘耀明像说书人,他勾读者进入一个逻辑奇特的世界,而他是唯一的解释者。《杀鬼》中,人有神性,帕能徒手阻拦运行的火车;刘金福的牲畜有人性,会给困境中的帕提供救助。《成为真正的人》里,布农族认为双胞胎代表不祥,因此有双胞胎哥哥的哈鲁牧特小时差点被遗弃,后来祖父嘎嘎浪不忍心,把他捡回;祖父嘎嘎浪教给哈鲁牧特布农的真理:树木会走路,小米很肥、一粒米可以煮一锅,火很乖、住在木炭缝隙,“万物都到布农的家当朋友。”这是读者进入甘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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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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