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斗士与病人

苏珊·桑塔格的人生与作品、智性与激情,是“道德严肃性”与“唯美主义及反讽”这两股力量的矛盾结合。她是斗士,也是病人,毕生都在努力调和自己身上苦修与享乐的对立特质。她揭示出隐喻如何构成自我,又如何扭曲自我。她给分裂的世界带来分裂的自我,推崇“在引号中看待一切”、“去理解其角色扮演的状态”。或许,我们也应该如此看待和理解“苏珊·桑塔格”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周建平

1999年的桑塔格(《桑塔格传:人生与作品》/Francesco Gattoni/图)

“时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使一切不至于同时发生……空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使一切不至于都发生在你身上。”

晚年演讲《同时:小说家与道德考量》中,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设想某个哲学研究生(就像她年轻时那样)会如许提炼关于时空的抽象论述。

2004年12月28日,全球的目光聚焦于两天前发生的那场肆虐印度洋的海啸(正如我们今天密切关注土叙大地震的灾况),71岁的桑塔格在纽约斯隆-凯特琳医院的病榻上告别人世,“土星照命”(本雅明说土星是“一颗充满迂回曲折、耽搁停留的行星”,桑塔格用“土星气质”来描述以本雅明为代表的一类思想家)之下,一个时代的标志陨落。

“大灾难隐隐迫近,”1988年,桑塔格曾写下些文字,“人们似乎处在一种现代大灾难的阵痛中,有一个还没发生的大灾难……那些悬在我们头顶、环绕整个地球的导弹,其核弹头能把地球上全部生命毁灭多次,但它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射出去;有些正在发生的大灾难,但其后果(到目前为止)似乎并不特别恐怖——如第三世界的巨额债务……生态破坏;还有一些似乎像是发生了但随后(被告知)并没发生(如股市崩盘“暴跌”)……”

疾病、战争、死亡,各样灾难都曾在桑塔格笔下激起千层浪。2023年是桑塔格诞辰90周年,距其去世也已近20年,每当世界出现需要阐释的新现象,人们往往想知道桑塔格会如何看待,也会借此表达对她的怀念。

“如果邪恶没有降临在我们头上,被承受的痛苦是他人的痛苦,我们该做些什么?”桑塔格曾在文中举过1755年里斯本大地震的例子,听闻这则灾难新闻,伏尔泰惊诧道:里斯本被夷平,而在巴黎,我们却在跳舞。桑塔格指出:“我敢断言,我们对同时发生的截然相反的人类命运感到吃惊的那种能力——以及对我们没有适当的反应感到沮丧——并不亚于250年前的伏尔泰。”

少女桑塔格曾追求小说《恩主》中“我梦故我在”的存在,中年罹患癌症后,她渐渐摆脱了早期那种“坎普”文风,从《论摄影》《疾病的隐喻》到《关于他人的痛苦》,写作了一批“意志激进”的雄文,并借助她的声望,积极干预政治和社会议题,拷问人们该如何看待那些最可怕的现实。

桑塔格急切地想了解现实,不顾一切地冲往危险之境。1960年代,她曾在越战期间前往河内考察;1980年代末,作为国际笔会美国分会主席,她领导了声援印裔英籍作家萨尔曼·拉什迪的行动;1990年代,出于“看见更多,听见更多,感受到更多”的需求,她又数次造访被围困的萨拉热窝,在极度匮乏的条件下,带领当地群众排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保卫过这座城市的瓦尔特只有一条以他命名的街道,桑塔格在此却有一座以她命名的广场。

“文学的一个任务,是对各种占支配地位的虔诚提出质疑、作出抗辩。”去世前一年,桑塔格接受了德国书业和平奖,她在演讲中宣布,“文学即自由。”

这位当代西方卓越的知识分子曾多次荣膺国际大奖,她既是作家、批评家,也是电影人,不仅自己拍摄,也时不时出现在那个年代最伟大的摄影师的作品中,抗议者曾在游行中高举这位女士的巨幅照片,癌症病人们也被她从容镇定地与病魔抗争的影像所鼓舞。

作为一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桑塔格的著作探索对所处时代的理解,她的经历,则折射出当时文化界的思想图谱和艺术风潮。

“这是对她的一次多么痛苦的去神秘化啊!”看完自己所推崇的西蒙娜·韦伊的两卷本传记,桑塔格曾在日记里“哀叹”,她无法忍受作家生活被写成传记出版。但与桑塔格的意愿相悖,她去世前4年(2000年),职业传记作者卡尔·罗利森、莉萨·帕多克夫妇撰写出版了《铸就偶像:苏珊·桑塔格传》,他们在书中披露:“桑塔格不想谈什么呢?一是其性事;二是其抱负。”

2022年下半年国内译介出版了两本桑塔格传记,再次掀起对这位传奇作家的关注,桑塔格避而不谈的内容,两部作品也有相关方面的推进。在《桑塔格传:人生与作品》中,美国作家本杰明·莫泽历时7年,对桑塔格的亲友、助理等人做了地毯式采访,揭开了这位文化名流鲜为人知的“激荡”私生活和她多面向创作背后的心理争战,“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戏剧性生活取代了她根据这种生活经历而创作的作品”;在《智性与激情:苏珊·桑塔格传》中,法国作家贝阿特丽丝·穆斯利侧重勾勒这位知识女性的智性旅程,“展现出对她的作品与雄心的一种全新视野”,“这个‘包罗万象的灵魂’,就像她常在英语里被称呼的那样(polymath,“通才”),处在一个环境与一个时代的核心位置。”

桑塔格曾在《关于“坎普”的札记》中写道:“现代感受力的两支先驱力量,分别是犹太人的道德严肃性和同性恋者的唯美主义及反讽。”事实上,桑塔格的“人生与作品”、她的“智性与激情”,正是这两股力量的矛盾结合,她是斗士,也是病人,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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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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