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虹影:作家不能把自己锁在象牙塔

如果说,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文学地图,虹影与她的文字带有深深的重庆烙印。

广州,也是虹影文学地图里绕不开的地标。1994年,她的小说《康乃馨俱乐部》首发于《花城》杂志,由此步入文坛。她还清晰记得责编林宋瑜的名字,“我的命运由此被改变”。

多年来,《花城》一直是虹影发表作品的首选。2021年,她的长篇小说《月光武士》在《花城》首发,并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我在重庆的平民区长大,许多亲戚姐妹至今仍生活在那里,是文学改变了我的命运。”

“昨天一到广州,这里就开始下雨,这是特别重庆的天气。”采访中,她率真、极富洞察力,畅谈起写作与时代的关系。

著名作家虹影接受南方日报采访。

文学最重要的是写人

“女性读者对我作品更加狂热,或许因为我的写作,让她们看到了人生的可能性。”

南方+:您的很多作品带有浓郁的重庆地域色彩,您怎么看待文学与地域的关系?

虹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就是重庆养出来的。地域性对很多作家来说,是一个特别难的挑战。越熟悉的东西越难写,外来的人要写也很难,要从熟悉的状态写出有共鸣的内容,从个性到共性,对作家是特别大的考验。

抛开地域性这一点,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写人。在我的作品里,我写的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写的是家庭。每个个体在家庭关系里,角色或分工不同,就象征一个社会。一定有人会作出牺牲,就会有人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回报不对等,我描写的就是个体与世界这对矛盾关系。

南方+:同样是描写重庆原乡生活,您2021年发表在《花城》的新作《月光武士》与多年前《饥饿的女儿》有何不同?

虹影:两部作品描写的其实是同一个年代,其中的人物也是并行的。只不过《饥饿的女儿》是我的自传,而《月光武士》的主角是我塑造的一个与我同时代的人,叫窦小明。可以说,一部讲的是一个少女的成长,一部讲的是一个少年的成长。

相比《饥饿的女儿》,《月光武士》要温暖许多,时间跨度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月光武士”隐喻了“保护者”。我想表达的是在改革开放过程中,角色命运的转变、自我的完善、经历的得与失。现在重看这本书会发现,在经历时代翻滚巨变后,人们内心对回归平静生活有一种渴求。

《月光武士》剧照。

我发现女性读者对我作品更加狂热。或许是我的写作,让她们看到了人生的可能性。我的作品也改变着她们的命运,一位读者曾告诉我,她原本和父母关系非常紧张,读了我的作品,让她理解了母亲。

作家不应把自己锁在象牙塔

“张颂文是我欣赏的好演员,他对生活的捕捉,和好的作家是相似的。”

南方+:时代发展这么快,作家对时代和生活的捕捉能力变弱了吗?

虹影:一个作家可以生活在时代之外,可以不凑热闹,但心一定要紧跟时代,关注这个时代的变化。

作家不能把自己锁在象牙塔里,也就是说,作家要有一颗悲悯之心。未必要跟团采风,但一定要自己去深入生活。我每次到重庆,都会去平时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和那里的人聊天,到他们的生活中去。我喜欢去那些角落里的“苍蝇馆子”,从他们的聊天中就可以得到很多人间真相。

我很喜欢演员张颂文的表演,在我的小说《上海之死》改编的电影《兰心大剧院》中,他和巩俐有非常精彩的对手戏。《狂飙》里,张颂文饰演反面角色的内心历程,折射了对生活很深的体会。他对角色的钻研很透彻,这其实和好作家对生活的捕捉有相似之处,要了解作品中的人物,不光是主角,还包括周围配角的方方面面,形成一个群像,才能使角色和作品闪光。

写作就是这样。世界就像一朵花,你费很多心血,它就会开得很好。好比有人说,如果你经常跟自己养的花和植物对话,它们就会长得更好,它们会反射你投来的东西,形成一种感应。

南方+:您会担心ChatGPT对文学的冲击吗?

虹影:我一直是影像化思维的人。我写东西都跟我的记忆有关,我认为人的记忆是了不起的,远比十个电脑还重要,人工智能替代不了。偶然的某时某刻,扭动了我的记忆开关,就会打开一个三维空间,我的写作就展开了。

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有这样的偶然性。1997年,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我坐飞机赶回家,飞机上我朦朦胧胧看到母亲正朝我走来,后来知道那时候正是母亲去世的时间,《饥饿的女儿》这本书就是这么开始的。

在酝酿《月光武士》的时候,我在重庆四处踩点,偶然看到一处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苏式红砖房子,儿时的一段记忆又被唤醒了,想起7岁时我被母亲送到重庆西区动物园附近的一个亲戚家,那里的生活、那里的故事一下子流淌出来。

《月光武士》剧照。

作家应该是对自己不宽容的人

“我改编和执导自己的作品《月光武士》,比其他导演都更为恰当。”

南方+:《月光武士》也是您自编自导的个人首部电影,您怎么看待从作家到导演角色的转变?

虹影:我记得在复旦大学时,梁永安教授的一门课《从小说到电影》第一节课就讲到,所有作家可能都不满意电影导演或是电影公司对他作品的改编。写小说是一个个人行为,而电影是工业制作,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娄烨《兰心大剧院》改编我的小说是非常成功的,他的影像转换很到位,但这已经是娄烨的创作了。

我觉得自己改编和执导自己的作品《月光武士》,比其他导演都更为恰当,无论是场地还是人物,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月光武士》剧照。

《月光武士》实际上是先有剧本,后有小说,为了电影我又重新写了一版剧本。电影拍摄过程是35天左右,拍之前我再改剧本,发给演员,这其实是一个剧本创作和小说互为补充、滚动创作的过程。

为什么一般的读者会喜欢我,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我的身上可以看到一种可能性。也许一个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只要朝着你的梦想去,就可以改变命运。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转去做编剧和导演,也是希望给这些人看,电影还可以这样做。

虹影在《月光武士》拍摄现场。

南方+:您对于青年作家有怎样的建议?

虹影:要写好作品首先要善于观察,从身边开始;其次是要敢写别人没有写过的;最后就要敢于挑战自己,对自己经常处于不满意的状态。我认为作家应该是对自己最不宽容的人,要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和自己较劲。

南方是孕育新作家的地方

南方+:对于花城文学院的成立,您有怎样的期待?

虹影:我的第一部作品也是《花城》发表的,我的命运由此改变。

在我看来,广州、花城,是一个孕育新作家的地方。南方,特别适合新人走出来。花城文学院的成立,对于广东、全国乃至全世界热爱中文写作的青年来说,是个福音。

广东是一个浓缩时代巨变的地方,从晚清十三行,到华侨、改革开放等等许多题材,文学想象的张力十足,对作家来说蕴含着很多故事的可能性。在我看来,花城文学奖可以放眼世界,发起面向全世界中文写作者的奖项,让更多人来写广东的故事,从中发现好作家、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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