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合丁磊,一个造车领域不被理解的人

最有价值感的时刻是什么?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几乎每个人都顿了顿,回想这段被称作“激情燃烧的岁月”,有人哽咽,有人感慨万千,相似的是,他们都觉得无比幸运,踩到行业变革的浪潮,成为中国汽车工业改变自身命运的见证者,且这一次,他们能够骄傲地说出:“这是我们打造的作品。”


“要做心中的梦想之车,上一个大家熟知的,还是费迪南德·保时捷”

丁磊穿着运动鞋,一身休闲衣,步伐轻快地走进房间。一坐下,他便询问了每一位来访者的姓名,并记在了本子上,认真且诚恳。

作为一个复旦物理系出身的人,丁磊常常思考时间、空间和速度的本质。因此高合系列车型被命名为X、Y、Z,取的是坐标系的三根轴,高合此后的车型可能被命名为时间t以及速度v。纯理工科命名的体系,和高合汽车浪漫主义风格的内饰与外观设计,显得既有反差又极为融合。

很难理解丁磊为何在知命之年选择创业。虽然彼时的新能源车市场发展得如火如荼,上百家造车新势力涌现,不少对手已经有了足够的先发优势,竞争激烈。人们对丁磊创业的决定充满了各种的不理解,世界上还缺少一个新的汽车品牌吗?

回顾传统汽车行业,丁磊是一个被视作大神级的人物,他见证了中国汽车三十年沉浮,曾带领上海通用汽车走向光辉时刻,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年销量超过100万台的汽车公司。他也被看作汽车领域“黄埔军校”的灵魂人物,从他参与创建的上海通用泛亚汽车技术中心走出的人才,数年来如星光般散落在中国汽车产业的各个角落。


但是创业和执掌企业不同,创业者往往需要赌上自己过去积累的所有声誉和资源。更不被理解的是,丁磊选择了豪华电动汽车这一小众赛道,第一款车型HiPhi X刚上市时的定价是68万到80万,收获了一半掌声一半嘲讽,其中的掌声来自汽车行业对丁磊产品上的大胆创新,而嘲讽则更多来自售价的高昂,特别常见的一类评论是,“一个中国电动汽车品牌竟然卖80万,有这钱干嘛不去买BBAP”。
某种程度上,创始人的成长环境、人生经历决定了一家公司的产品风格。或许从丁磊的成长经历分析便不难理解,为何丁磊创办高合时,选择了豪华电动汽车这一条最难走的道路。从小就跟随长辈“奔波”在外滩上的大楼里写作业,改革开放以来的上海海派文化越发浓厚,丁磊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长起来,塑造了他既有工科严谨又有海派浪漫的气质。

作为工程师,丁磊有着对细节近乎疯狂的追求;作为管理者,他也有典型海派男人的绅士风度与知识分子的冷静。没有人见过他愤怒,共事5年的助理都感到疑惑:“他怎么做到从不发火?”但同时他的高标准也几乎让所有刚加入的员工都曾度过了一段“被折磨”的难忘时光。

“我创建高合,是为了创造作品,而不只是商品。”

高合最不被人理解的事情是售价,不管是HiPhi X现在57万的起售价,还是第二款车HiPhi Z 61万起的售价,很多人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合会定这么一个无法跑量的价格,也令人好奇,高合内部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在高合员工中,不少人因为丁磊在行业中的影响与号召力来到高合,也提及了非常多高合创业初期的故事。

在公司成立3天的时候,丁磊在一个小会议室的黑板上,手书一版整车开发流程,圈出重要时间节点,仅有的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像听故事一般。“那时公司还是一张白纸的阶段,没有零件,没有设计,连工程师都不足。”一位在场员工回忆,但后来,他惊讶地发现,“我们也是按照那张图发展的,非常准。他对汽车整个产业链可以说是了解极深。”

丁磊在创业初期几乎亲自面试了所有经理级以上的岗位,来组建创业团队。高合整车集成负责人廖亮提到:“这位带领通用走到国内汽车行业最顶尖的一个人重起炉灶,能和他一起创业,总会觉得与有荣焉,即便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要去打造一台什么样的新能源车。”

在高合车身系统负责人杨国培的印象里,以前在通用几万人的大公司中,丁磊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每次年会,他们在后台,远远地看着丁磊一个人站在前面,远到只能看见蚂蚁般大小的轮廓。他没想到的是,面试时推开门,丁磊就坐在桌子对面。他决定放弃年终奖加入这家公司。

高合HiPhi多维感官设计中心设计总监赫英进入通用的时候,“听到的都是他的传说,曾带领SGM从黄金时代走来的他,对于同样在SGM工作超过10年的我来讲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赫英回忆,他曾参与过几场有丁磊在的会议,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丁磊,他站在中间,不苟言笑,非常严肃,有魄力,有胆量,“因为在合资公司里,通用的话语权很大。国内十几年前还不具备自主研发能力。事实上通用给你什么就卖什么,但他敢于提要求”。

造了大半辈子车,从最早的桑塔纳开始,丁磊做过的车型有二十几款,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着这些车模。谈及为何在54岁下场创业,他引用了费迪南德·保时捷的话作了回答:“当我环顾四周,却始终无法找到我的梦想之车时,我决定亲手打造一辆”。

丁磊生长在汽车工业极度落后的时代,1988年,在就读复旦物理系硕士期间,有一次在送两个外国工程师去虹桥机场的时候,送人的轿车突然在半路熄火,怎么都无法发动,只能依靠车上的人下来推,才让车辆重新发动起来。两个外国工程师对中国自行生产的汽车进行了一番评论:“中国的车就是一个Joke。”

这对他触动极大,毕业后,他从事了汽车行业,在大众桑塔纳期间,这个平时话不多、喜欢少说多做的年轻人,和团队一起攻克了蓄电池故障失效模式的问题,解决了当时一大技术难题,让德国同事印象深刻。2005年,丁磊担任上海通用总经理,在他的带领下,上海通用连续5年夺得中国汽车销量桂冠,成为中国汽车历史上第一个年产销破百万的汽车公司。

但丁磊依然记得,2004年,他代表自主品牌去欧洲谈收购,谈判中提及中国何时能有自主豪华品牌,对方负责人说:“可能还要20年。”

就像费迪南德·保时捷曾面对汽车工业的种种变化,来到电动智能化时代,整个产业格局发生颠覆性重构的时候,丁磊希望抓住机遇,亲自打造自己梦想中的作品,他认为中国汽车界需要一个豪华汽车品牌,这是中国汽车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去在传统汽车领域的经验,对丁磊来说“就是做了梦也能全画出来”。他坐在对面,落地窗外可以俯瞰上海浦江的郊野,这座高合办公园区如今已经有五六千人的规模。

“但这次,我希望彻底摆脱自己。”他说,“我创建高合,是为了创造作品,而不只是商品。”刚创立高合时,行业政策中还有新能源汽车补贴,有人建议他做一款能拿补贴的车。丁磊坚持认为,只有作品才能打动人,而事实也证明补贴很快到了尾声。“偏见是因为用过去的规律来推断,如果大家都能确定这件事情做成的话,你就没机会了。”

“因为我做过这么多车了,我不想再做一个为商品驱动而定义的产品,不想再重复。”他说,“我觉得应该为这个世界留下更好的东西。很幸运,我要活第二人生了,感激命运,让我们有这样的机会。”

2018年上半年,高合内部一直在思考、反复讨论的问题是,到底应该造一款什么样的车?

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依照过去的经验造一台符合过去主流审美的汽车——一切都有迹可循,或者彻底告别过去,做颠覆者,打造一台和当时所有车型相比都与众不同的作品。但后者,是一条无迹可循,且可能成功概率极低的路,甚至没有人知道会遇见怎样的困境。

团队拿出设计的7部车的油泥模型,当时联创以及各部门负责人已经讨论许久,对这些模型,没有人想过会有根本性的反对意见,“顶多是改进方案”。

丁磊思忖片刻:“让我安静一下”,待他们都出去之后,丁磊一个人盯着这么多车,考虑了10分钟,把大家都叫进来,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拿着一个做模型的锤子,把这些车子都敲掉了。

“我们不要这些车了。”

“为什么?”

“我们希望做出的是个作品。”

丁磊回忆,当时的车模中能看到过去很多主流的商务车的影子,“我不希望看到一个平庸的东西,如果平庸,宁愿没有”。这意味着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丁磊选择了更为艰难的那条路。

“实际上都是摆脱过去传统造车的惯性,现在我也找到一个规律,你一旦认为自己这个想法好像很舒服,自然而然就形成的,你千万要小心,说不定就是惯性思维。千万得想一想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来做这个事。”丁磊觉得,创建高合,就是要跟传统行业彻底说再见了。

颠覆者的理念也深刻影响着高合造车的每个环节,以及身在其中的每一位汽车人,他们当中有不少在传统汽车的“旧世界”中取得过耀眼的成就,但是从加入高合的那一刻,过去的一切都意味着被打破。

2018年上半年,有一场车门系统的最终方案决策会,杨国培回忆,“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当时,好几个方案已经很成熟,从产品的创新、品牌需求的角度看,NT展翼门是最佳选择,但行业内没有先例,没有可借鉴的经验。艰难之处在于,汽车是一个大规模生产的工业产品,整个供应链条很长,每个零件都可能存在误差,门的方向的选择甚至可能决定整个公司的生死存亡。没有时间再回到原点,且成本也要比一般车有几倍的增加。

丁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独自走出会议室,到楼下冷静了一会儿 ,回到会议室后,问了在场者,“大家在传统车企都有成就,为什么选择‘再出发’?行业里不需要再多一个跟随者,要考虑这个新品牌能不能为自己、为客户、为行业再创造一点什么。”

“这次车门系统方向会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杨国培说,“如果没有丁总大胆冒险的一个决定,其实之后的所有故事都不会存在。好像后面所有的颠覆和冒险都是从这时开始,都是基于这个时刻浓墨重彩的一笔。”

HiPhi Z的设计全程也充满了火花。丁磊鼓励团队把它当成一个科幻作品来创作。“我们就彻底放飞了”,赫英回忆,一个科幻元素的拼贴草稿贴在墙上当灵感来源,这张图纸被丁磊注意到,在来回看了很多遍后,他在白板上写下了关键词,指着这张纸说“你们就把它做出来”,HiPhi Z的方案就这样充满戏剧性地定了下来。

刚开始很崩溃,因为打破思维惯性很难。但赫英后来发现“其实他说的没错,之前那些方案可以看到过去的豪车的影子。相当于你在人家的这个基础上,别人走了一步,你只是走了两步”。

很多车主与汽车爱好者对高合汽车的与众不同大感惊艳,认为“设计手法大胆,造型超前”,例如HiPhi Z的机甲风、ISD智能交互灯、HiPhi Bot等,都是行业内的创新举措。

敢于颠覆的丁磊与高合,也逐步获得了豪车市场的认可。保时捷中国的CEO曾在公开场合高度赞赏高合的产品及造车之道,“他们已经提供了极具创新精神的解决方案。尤其是优秀的车内环境和超大液晶屏幕,每当有一款新的新能源车型进入高价位市场,其实都在向客户证明,新能源车并不只有微型车型,新能源车型在豪华市场中也能够占领一席之地。”

“创业创业,创了业就没有家了”

在高合,很多员工发现,“老板好像不会睡觉”,有时候凌晨给他发的消息也会秒回,到了早上8点钟丁磊又会准时出现在公司,“大家都觉得很神奇,他似乎二十四小时在线”。

虽然工作繁忙,丁磊依然坚持每周三次大锻炼,早上7点前在操场跑步,每天还有短锻炼,他和助理相差27岁,助理发现都跑不过他。年轻时他曾练过武术,到现在依然保留着练拳、练刀剑的习惯,从大学到现在,他的体重保持每年0.3公斤的增长,一共只增加了10公斤。

丁磊还是一个喜欢玩车的人,开起车来会有形象的反差感,他开车很猛。不少高合的同事坐在他的副驾做测试,下来的时候全“吐了”。“他开车时,另一面会表现出来,极致到不顾后果的那一面。”一位员工说。

多位员工评价丁磊“对细节有极致追求”,从不发怒骂人,但他的标准却从不妥协。

丁磊曾提出高合底盘的操控性和舒适性需要兼具,为此,高合底盘、质量负责人蒋先平和团队花了大量的时间做调校,最终调了一百多版,每一次调校,每个版本都是细微的差别,蒋先平介绍,比如,减震器有四五十个阀片,“最后真的会一个阀片一个阀片地抠,每个阀片都是零点几毫米,一个个叠上去,阀片上还有不同的开孔,每一个孔的大小,精确到毫米,甚至比毫米还小。其实最后就是在追求那一点点。”

更难的是很多供应商不能理解,觉得“要求过高,行业里压根儿没有人提出这些要求,绝大部分人觉得我们是在开玩笑”。

经过一次又一次对极致追求的努力,他也欣喜地发现,这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做到了,操控和舒适度的结合成为了高合最大的特点之一,因而被评价为,大却灵活,“像开着坦克在马路上跳舞”。

去年一段时间,高合底盘、质量负责人蒋先平索性住进了公司。那段时间分不清白天和夜晚,为了不影响进度,有时候眼睛一睁开,同事已经在开会了。丁磊也和团队一起主动待在公司,在公司住了3个月,现在他还保留着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丁磊感叹:“创了业就没有家了。”

“敢于all in这一点。我觉得就是他和传统主机厂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有互联网人身上的特质。”一位行业人士评价。公司成立5年半,3年是疫情,但丝毫没有影响团队的进度。丁磊如同一个追求极致的永动机,影响并带领着这群希望改变世界的年轻人再出发。

造车初心:“童年的梦,永远吸引着你”

丁磊在童年时期曾想过一件有趣的事,全世界分成几个新村,不同的地理空间位置链接在一起,到任何一个角落都非常容易。“小时候的梦想,我相信200年后可能会实现。”丁磊谈及,“近代汽车刚发明的时候也是这样,拓展物理空间,改变人类未来的交通方式”。

他小时候热爱拼汽车、航母、轮船等各种模型,根据一套小学生科技丛书从木头开始制作,一个个拼起来,还要刷漆、调试。他还曾还装过收音机,工程师妈妈要帮他焊,他坚持要自己搞出来,声音很久都出不来的时候,他很沮丧,一直忙活到晚上12点,重新把线路检查,元器件测量完以后,喇叭终于响了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快乐。

现在的丁磊对新事物仍有种天然的热情,会用有潮流设计元素的水壶,穿前卫品牌服装,和团队讨论B站或是某个梗,激动的时候,会像个小孩。

对新物种,他首先是想去尝试。2008年,在上海通用汽车他就已经喊出了“绿动未来”的战略,或许是物理学人的天然敏锐,他很早就预见到电能在汽车领域的发展,可能少有人知道,早在2010年,他就已经做出来全国第一台量产电动汽车,名字叫赛欧Springo,意思是“春天来了”。

他觉得物理学的幸福在于,从有限的生命中,能看到无限,知道整个世界按照什么规律运行,便不会恐惧,他从未畏惧年龄和时间——“在物理学上,时间是无限的。”

“但现在回想,这就是一个奠基,他很早看到了低碳的趋势,而且带领合资公司走的比美国通用更早,我觉得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高合供应链负责人高肖芸回忆 。

如今,浪潮涌起,车企们走向各自的细分市场,风格更加鲜明。有万元级的“大众之车”,亦有试图带领中国豪华品牌走向世界的车企,它们在不同的细分领域发挥各自的长处。中国智造在走向历史舞台,众多摸爬滚打的汽车人在一起迈向这场汽车领域前所未有的变局。

打造作品之路亦是艰难的,高合在做的是打破传统豪华的惯性思维,去做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豪华,HiPhi Bot机械臂、顶开门对开门、电吸门、智能车灯……这些行业首创的设计,在用科技和场景来重新定义豪华汽车,而非传统的硬件堆料来表达。

不可忽视的是,包括高合汽车在内的更多的中国造车新势力,正在对全球汽车供应链带来积极影响。“你会看到这次上海车展有非常多供应链老板想到中国来看。很多全球供应商把研发核心资源放到中国。因为中国市场走得太快了。”高肖芸感到很多供应链企业也在共创中进步。

“过去,我们把全世界的品牌引入中国;

今天,我们要把中国的品牌带向全世界。”


在高合访谈的过程中,我们把“最有价值感的时刻是什么”作为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大家。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几乎每个人都顿了顿,回想这段被称作“激情燃烧的岁月”,有人哽咽,有人感慨万千,相似的是,他们都觉得无比幸运,踩到行业变革的浪潮,成为中国汽车工业改变自身命运的见证者,且这一次,他们能够骄傲地说出:“这是我们打造的作品。”


赫英曾以为是过去的多个光辉的瞬间,但如今,他想到的是2021年2月9号,“甚至那个过程里边每一分钟发生什么我都记得”,他有些哽咽,停顿了几十秒,继续讲述通过动画的形式演示HiPhi Z的样子,模型还盖着布,丁磊看到动画之后,站起来鼓掌,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鼓掌。


“我们不做平庸的东西,不然我们没有存在的意义。”丁磊说道。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变得更近了,在这个新世界,曾经不被理解的丁磊开辟了一片天地,这些新时代的作品,刻着这群追求梦想的每一位中国年轻工程师的名字,“过去,我们把全世界的品牌引入中国,今天,我们要把中国的品牌带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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