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省三:我、鲁迅以及中国文学

对现代中国都不了解,又怎么能批判近代日本呢?

通过与熟识的面馆、饺子馆的老板、店员、孩子们的交流,以及与在公交、地铁、高铁上遇到的市民们的交流,我对当代中国文学和社会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责任编辑:李慕琰

藤井省三多次到访中国。 (受访者供图/图)

幼年时期(1952-1967):父母辈的中国记忆

我的父亲于1933年毕业于日本北九州市的小仓商业学校(现名为小仓商业高校),后来到中国旅顺、张家口等地工作,在旅顺认识母亲,并在新婚旅行之际去了北京,父亲对北京赞不绝口,之后“和北京王府井的街柳一比,东京银座的柳树便显得寒酸了”就成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父亲喜欢中国历史,曾一边读着《汉诗写作法》这本入门书,一边撰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并将其裱好挂在和室客房的壁龛上。

母亲也聊过她在张家口时的故事。当她给来自家做工的中国少年做饭团时,他们都欣然接受,但又纷纷表示不希望放盐。还有在门口穿鞋前一定要在地上敲敲鞋后跟,然后倒一倒,说是里面可能藏着蝎子云云。

我对中国产生兴趣,可能正是源自父母的这些中国经历,或可谓文化上的亲近感。

高中时期(1968-1972):从《老子》《庄子》到与竹内好“中国会”的相遇

自1968年高中入学之后,我经常通过收音机的短波频道收听北京广播电台的日语宣传节目,给电台寄了明信片,收到了《毛主席语录》的中日英三版书册。我还特别爱看《老子》和《庄子》。高一结束后,我作为交换生前往澳大利亚墨尔本郊外城镇留学一年,那时我也带上了这些重要书籍。

之前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曾在暑假的读后感作业中写了鲁迅的《故乡》。进入高中后,听闻毛泽东推崇鲁迅为“现代中国的圣人”,便找来岩波文库还是筑摩书房的《鲁迅作品集》三卷本的翻译来看。以此为契机,我开始对译者竹内好(1910-1977)老师产生崇拜之情,经常看他写的书。他的“作为方法的亚洲”,以中国革命为镜对近代日本的批判令我记忆深刻。竹内老师主持着“中国会”,并发行月刊杂志《中国》,因此我在去拜访他们编辑部之际成为了“中国会”的成员。在例会的台上我得以拜见竹内老师的尊容,从代代木车站前往“中国会”办公室的途中也曾遇到过他,但并没能直接交谈过。

东京大学教养学部文学部(1972-1976):丸山昇老师与毕业论文《苏曼殊论》

我进入东京大学教养学部的1972年,正值中日邦交正常化之际。我未来的恩师丸山昇(1931-2006)老师也正是这一年从和光大学转任至东大文学部。丸山老师是日本共产党员,后来成为东大的副教授。

二年级的时候我听了丸山老师近代中国文学史的课程,但没能完全理解,感觉老师讲的内容是近代中国政治史,而文学是藏在哪里了吧。大三进入文学部中国文学科后,我参加了丸山老师的研究班课程,在那里读了萧红的《商市街》等作品。常年开设的课“1930年代的诸问题”也没听个明白,三、四年级这两年间,我只是在第一节课提交了一回听课记录卡,之后一直偷懒到学年末再去教室交了份4000字的课程报告而已,记得当时是写了巴金(1904-2005)的“《憩园》论”和张恨水(1897-1967)的“《啼笑因缘》论”。即便如此,丸山老师还是用红笔在我的报告上写下两三行的评价,给了我80分,成绩则是 “优”。

古典文学课程我参加了前野直彬老师的研究班课程,读了《剪灯新话》中的《牡丹灯记》等作品。在读宋词《柳永集》的时候,前野老师说如果想进行作家研究,就不能只看他的名作,而要按照年份顺序依次读过去,这样一来就能有许多发现,这种阅读方法成为我之后进行现代文学研究的基础。

在1970年代的日本,无论本科生还是研究生都会自己举办读书会。我大学时代的读书会是在近现代文学方向的研究生尾崎文昭前辈的主持下进行的。每周在中文研究室会聚集十人左右的研究生和本科生,一同进行中译日训练,这点与研究班课程一样,但在前辈们积极的引导讨论下,比起研究班课程又多了热闹的氛围。在尾崎文昭前辈的读书会上,阅读了香港复刻版的《瞿秋白文集》之中的《饿乡纪程》。读书会之后会去小酒馆喝着酒,继续讨论。暑假有时也会有三天两晚的集训。

决定以革命京剧为对象撰写毕业论文的杉山太郎,再加上我共两个本科生,还读过《周信芳演出剧本选集》。

当时,《朝日新闻》的文化栏目刊登了北海道大学中野美代子教授(1933-)介绍鸳鸯蝴蝶派的文章,我便开始关注这个派别,并在拜读了几位作家的作品之后,对张恨水饶有兴趣。或许是因为与从父亲那了解的北京形象相同,抑或是对《啼笑姻缘》的故事结构入了迷……升至四年级时,拜见了丸山老师并与他商量毕业论文的题目,我说出了自己想写鸳鸯蝴蝶派的意愿。丸山老师说,这样也好,因为毕业论文本就该写学生喜欢的题目,自己还没怎么读过鸳鸯蝴蝶派的文章,之后也多少读一些吧。

之后,我又读了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但靠当时的汉语水平,读完全三册的长篇要花上一个月之久。去中文书籍专卖店时,看到书架上摆了好几排张恨水的作品,想着这么多书恐怕花上一年的时间也读不完,不禁担心起来。虽然苏曼殊(1884-1918)的文风与张恨水大不相同,但我也很喜欢苏曼殊的作品。想着苏曼殊全集只有一册,读完只需要半年时间,于是便将毕业论文的题目从张恨水改为了苏曼殊。作为中日混血的他,以自身的命运塑造了一个多愁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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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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