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2600米处,一群乡村孩子和他们的美术课

在乡村,美术教育的必要性也在于“一个人要面对的除了工作谋生之外,更重要的是,要面对自己,认同你追求的东西,要回到自身,发现自己的特点肯定自己。在你的人生里去创造”。

陈彧君:童年时代的美学启蒙,能影响一个人对世界的想象力。

在偏远地区的乡村,上美术课是称得上困难的一件事。

一位老家山东,在云南昭通教书两年的乡村教师坦言,刚到这里时,课堂上常会少几个学生,一问,下地帮忙干农活了。在山野之间,放一群牛羊,挖一筐洋芋,要比解一道数学题更具体。

云南昭通,挖洋芋的人们。

相比过去,乡村基础教育及教育设施已经普及,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进步,但乡村素质教育仍未完全普及。在实用性和美学教育之间,后者往往会被忽视。但正因为美育的稀缺,我们更需要去讲述这个故事。

在乡村小学,普遍的状况是少有专业的美术老师。“孩子人生中第一堂美术课,热闹得像过年一般。”一位教师回忆。

艺术家陈彧君认为,表达欲是人的本能,一个人要面对的,除了每天的工作谋生,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自己。美育的重要性,不在于要成为一位艺术家,而是“要回到自身,发现自己的特点并肯定自己。要在你的人生里去创造自己生活的美学。回到自己的生命,成为你生活里的艺术家”。

在美术课上画画的孩子们。

教育均衡是个永恒的话题,美术课只是一个缩影。大山的孩子们,在艺术色彩与想象力之中,收获了一种自由。

艺术家陈彧君的美术课

重庆出发,经过9小时的车程,陈彧君一行人到达云南曲靖会泽县,第二天一早,他们6点多便起床采购彩色笔,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亮着。

再辗转行驶2小时的盘山公路,穿过许多村庄,他们终于到达位于云南昭通巧家县马树镇的捷豹路虎希望小学。这是在山区的一所学校,周围群山环绕,小朋友放学回家要步行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坐落于海拔近2600米的高山上的捷豹路虎希望小学。

在当地,普遍的状况是教育资源稀缺,观念落后。在镇上另一所小学小米地小学任教的高亚静老师回忆:“刚到时每天半夜都睡不着觉,在想孩子怎么办?本来就落后,基础没打好,再不好好学,整天就逃学更不行了。”

两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高亚静来到了这里,但起初每周都有孩子交不上来作业,经常到学生家里“求着让孩子回来上课”。她把学校所有的功能室都逛了一遍,发现每个功能室该有的基础设备都有,美术室画板画纸,电钢琴、架子鼓各种乐器……但学校里就是没有一位专门的美术老师,一些功能室里落着灰,每天的课程都是语文、数学、英语课循环上。

“当时他们不认识这些画画工具,我挨个介绍这是画板,这是A4纸,这个是马克笔,有粗的一端,有细的一端,这是画画的书。”当高亚静带孩子们上了人生当中的第一堂美术课时,“跟他们挨个地讲,孩子们都瞪大了双眼。”

陈彧君到学校时,天已经亮了,走到校门口要爬一个很高的台阶,对他而言,这是颇具仪式感的台阶。在抵达之前,他设想过数种可能。

他甚至有些忐忑,因为只有面对面才知道小朋友真实的状态,他把这次的艺术课堂也当成一个很严肃的实验,提前准备了好几种方案,但最终可不可行,或者用怎样的方式更好,不能确定,“而且最后证明一定要根据现场来,教育这个事情永远是会给你惊喜的”。

陈彧君在艺术课堂上指导孩子们创作。

陈彧君曾在中国美术学院任教15年,今天这个时代的艺术教育,该如何去认知和把控,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出发之前,他做好了可能出现的情况预案,但并未具体到每一个细节,而是有留白的,核心的思想是确定的,即希望通过艺术课堂,让小朋友意识到艺术是什么,艺术对每个人意味着什么。通过艺术应该如何去认知自己,确立自己的不同,然后去培养自己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力。

他带着好奇心抵达,迎接他的是未知。

到今天,此行已经过去了3个多月,他闲下来的时候,仍然会思考一件事:艺术教育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场交流,它不是一个‘教’的问题,因为大家对美的发现和表达,是一种天性,每个小朋友的世界里面都有一个最独特的色彩,这跟他的经历跟他所处的环境是有关系的。其实反过来对我是一种启发。”陈彧君说。

绘画是人类的本能,很多小朋友画画似乎天生就会,甚至还没有掌握好语言的表达能力时,已经会涂鸦,没有老师教,但他自己会去做。

在“教”与“不教”之间,如何把握克制与教育的边界?

在高校教书的时候,他就曾和学生有过交流,其中有一个课程,他会让每位学生暂时放下思考,“因为我们今天很多东西被所谓的理性、目标,来限制我们的一种本能的表达。”

如同一棵树,实用的角度它是木材,从美的角度,它有不同的姿态,但在当下,很多人会忽视如何去欣赏这棵树。

陈彧君认为,对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焦虑情绪而言,要有发现纯真的力量。“效率这个东西是无边际的,我觉得今天其实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没有边际的不确定性,而且已经在给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造成一种心理恐慌,科技给我们很大的支持,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空洞。”

在乡村,美术教育的必要性也在于“一个人要面对的除了工作谋生之外,更重要的是,要面对自己,认同你追求的东西,要回到自身,发现自己的特点肯定自己。在你的人生里去创造”。

“热闹得像过节一样”

陈彧君走进教室,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了!”孩子们兴奋地抢着答道,在课堂开始之前,他们已经通过一些校园活动认识了陈彧君。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场运动会,气氛高昂,得知要上美术课,“热闹得像过节一样,那种状态一下子还平静不了。”陈彧君尽量提高嗓门,让孩子们收心。

在每位小朋友都分到自己的画板颜料之后,陈彧君开始了这堂课的主题,他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画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事物”,希望通过这次创作来认识彼此。可以画父母爷爷奶奶,也可以画身边的房子和小动物,甚至是回家路上会经历的风景和故事。

在陈彧君艺术课堂上,一位学生画下了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事物”。

孩子们开始忙活了起来。“他们也是蛮率真的,也很直接,老师说画最熟悉的身边的东西,‘咔’就出来了。”在孩子们的绘画过程中,陈彧君走近每个小朋友的画作,有人画了自己的房间,有人画了远山、花朵和家禽,“每个人的画面都不一样,它有很多的意外。”

这时,他望见一个男孩背着窗户躲在角落里,画架刚好把自己挡住,窝在里面画画,陈彧君绕了一圈从后面走近,转过去看到的画面,让他感到有些“震撼”。

画面是大面积的蓝色,看不出具体的事物,但是男孩有一种执念,拿着涂鸦笔填满这个色块,在涂的过程中,陈彧君感受到他的情绪表达,甚至像是一种重复和发泄。

“画面和他的行为可以说已经非常艺术。因为艺术最终要服务自己的内心,而不仅仅是为大家创造一幅你觉得很美的东西。你会发现,他是在无意识地进行自我表达,甚至是自我批判。”陈彧君说。

至于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幅画,陈彧君觉得答案并不重要,人在自然状态下,许多东西亦是自然生长,就像一棵树,雨露和阳光让它长在那里,并不一定需要理由。他希望尽量在课堂里消除外部的干扰。

老师的引导在于,孩子需要关注,而关注本身亦是一种支持鼓励和包容,让他能够在自己的缝隙中成长。

这一刻面临的问题,在专业的美术学院里也常常会碰到,当一个课题中有学生画出一个奇怪的作品,偏离正统的演化时,一定会面临来自周围的质疑。一群小朋友在看到男孩的画作之后,围住了他,有些游戏似的推拉的动作。但男孩自身的表现比较放松,陈彧君便放下了心,并在围观中表达自己很喜欢蓝色,“因为蓝色让我想到很多东西,看到天空,看到未知的世界”。

陈彧君和捷豹路虎希望小学的学生们。

陈彧君的创作总是和家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朋友开玩笑说:“陈彧君你挺幸运的,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故乡。”在一个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民俗文化中成长,他亦觉得幸运,可以把自身的经历,和人生的复杂感受,通过一种方式表达。

故乡和童年,对很多人而言都有着重要的甚至决定性的影响。“人一生就像一条河流,你不知道它会流到哪里,但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从哪里开始,尤其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故乡是一个起点,它就像作品的第一笔。”

第二堂美术课,陈彧君提议孩子们可以把自己画的身边熟悉的事物放在一起,做一个拼图集体创作,这里有动物、有房子、有树、有天空,共同组成云南昭通的图景。

无法重回童年,但在捷豹路虎希望小学的这堂美术课,有一种时间的碰撞感,陈彧君走进了孩子们的童年。他觉得云南昭通亦是这群孩子们的起点,起点没有高低,而是要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从这里出发,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9年,更多的改变正在发生

远方是蓝天、高山,近处是绿色的操场、新校舍。陈彧君走在校园里,感叹这里的操场和上海小学的差不多。捷豹路虎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拥有属于自己的足球场、篮球场和田径跑道。

捷豹路虎希望小学全新的运动场。

如今走在校园里,校长陈友书也时常会感慨,当初一个看似“头脑发热”的决定来这里教书,没想到自己竟坚持至今。

2014年8月3日,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发生6.5级地震,108.84万人受灾,8.09万间房屋倒塌,也包括这所七百多人规模的村小——草皮地小学,也就是捷豹路虎希望小学的前身。因地震毁于一旦的学校急需重建,学生挤在板房搭建的临时校舍里上课,雨天还会漏水。最终,捷豹路虎决定资助这所受灾严重且规模较大的小学。

捷豹路虎希望小学今天的校舍全貌。

也是在2014年,捷豹路虎中国与中国宋庆龄基金会携手设立“中国宋庆龄基金会捷豹路虎中国青少年梦想基金”,这也是中国汽车行业领域首只专注于青少年儿童成长与健康的公益基金。

捷豹路虎中国公共关系与传播执行副总裁王燕提到,随着援建的深入,他们发现学校不仅在硬件上,在软件和师资力量上也非常需要帮助。在为学校进行教学楼、宿舍、饮水设备、卫生设施、发电设备等的建设之后,他们和“为中国而教”的公益组织合作,携手为学校输送志愿者教师资源。

王燕参加2023年捷豹路虎希望小学春季运动会。

王燕回忆,9年前,捷豹路虎内部曾有过讨论,究竟是深耕一所学校,还是援建更多学校而每一所都浅尝辄止?在品牌传播度上,学校数量的“多”要胜过“少”,但从基金初心出发,深耕一所更艰难却更具价值,因为并非一次性的投入,而是一件把战线拉得极长的、持续的甚至繁琐的工作。内部争论以及深入援建后,他们选择了后者。

一晃9年过去了,从捷豹路虎希望小学走出的学生已经参加了高考,自灾后重建以后,捷豹路虎希望小学成绩排名从全镇倒数到名列前茅,累计毕业生超过千人。校园内有话剧社、烘焙课堂、英语角等素质教育内容。

陈友书是草皮地村落中“笔摩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2015年从云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在昆明的一家报社工作。在老校长的劝说和母亲的哭泣之下,他回到了家乡,担任小学老师。当时,捷豹路虎希望小学除了学生,连个讲台都还没有,校园里仍是一片黄土,教室刚大致修好,还没有硬化,学生们踩着黄土地去上课。

他曾和老师们去村子里挨家走访,宣传教育的重要性,起初有的孩子读着读着就出去打工或者嫁人了,现在,大部分家长都会坚持供孩子上学。

除了基础的语文、数学、英语课程,捷豹路虎希望小学在素质教育上也颇费功夫,开设了美术课、音乐课和体育课,还会定期举办运动会和绘画比赛。近两年,也邀请一些志愿者老师进行单个课程项目,比如烘焙、跆拳道、性教育的课程。

王燕觉得,做公益不仅仅是帮助,更是平等地尊重,相比最直接地资金支持,她觉得更需要做的是提供一个好的学习成长环境,让孩子们自然生长。

陈彧君也认为,美育更需要的是“克制”,“你的手一旦伸过去的时候,首先要考虑,这个手伸过去对不对?它的力度对不对?会不会造成干扰和影响?要给出空间余地,所谓的出成果,需要时间,更需要腾出空间来。”

如今,在校园里,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操场。

当今天谈起最有价值感的时刻,陈友书首先想到的却是一件小事。2018年,一位留守儿童跟着姐姐,两个人在家,有次放学,姐姐没有带他,他一个人被落在教室,找不到回家的路,“躲在教学楼楼梯口后面一直哭,等到天黑所有老师都去哄他都没有用”,最后陈友书过来的时候,抱着他,马上不哭了,然后把他送回了家。这一刻的信任,成为陈友书至今的骄傲。

新建的操场很漂亮,如今,在校园里,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操场,课间也会抓紧时间冲到操场去玩一会儿。

从办公室出门一拐弯,陈友书就能看到操场,每天路过时,看到孩子们在操场上快乐地打闹,他感到无比欣慰,也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决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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