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个犯罪者父亲

高考出分那天,汪雨失望地对母亲发脾气,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母亲哭着说,当年她是被强迫的。

“擅长读书”是汪雨改变命运的途径,他将其归为一种不常有的幸运。岁月流逝让父子俩的力量此消彼长。

“我的生命有一半来源于他的犯罪行为,我努力学习、工作的动力也源于想要摆脱他。”汪雨在给罗翔的信中写道。

责任编辑:谭畅

2023年3月,一家精神专科医院,汪雨隔着门探望父亲。(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图)

时隔四个月,25岁的汪雨又一次站在父亲汪茂荣面前。只有当精神专科医院里的医生说,父亲又闹着要出院了,汪雨才会开车40公里,提上两条烟和牛奶、点心,来医院看望这个只有53岁,却早已衰败的男人。

上锁的玻璃门和门窗的铁丝网把康复中心与外界区隔。每当有外人走近,屋里的病人会纷纷把身体移至玻璃门前,好奇地盯着来访者。2023年3月的一个下午,汪雨的来访就在门口引发一阵“围观”。护工叫了好几次,汪茂荣才从汪雨看不见的地方踱步而来,坐在靠近门边的椅子上,望着门外的儿子。

汪雨遗传了他的眉眼。

这个男人的左侧太阳穴的头骨凹陷了一块,那是2009年一次受伤留下的痕迹。他的头发被剔成毛寸,光亮的头顶让前额看起来突兀。他的目光扫过汪雨,又很快移开,好像在避免对视。他的右手蜷缩,光脚踩着棉鞋,见到汪雨,他伸出还能行动的左手,汪雨便透过门缝隙递上一包烟。

因癫痫几乎失去完整语言能力的汪茂荣对儿子说不出更多话。约一刻钟的探视,汪茂荣主要表达想要烟、酒和钱,也想回家,汪雨则一直拒绝。

旁人很难从汪雨的表情、动作或语气察觉他的情绪波动,“我看他(汪茂荣)就像看一名陌生人”。汪雨眼里,这是一个多次犯罪屡进监狱,控制、拖累他和母亲的男人。来自父亲的负面能量贯穿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逃离父亲的影响与控制,是他二十多年间不断失败又不断尝试的攀援。

直到2021年大学毕业后,汪雨成为一名律师,汪茂荣则因陈年的脑部创伤,多次被汪雨送进医院看护。最近这次,他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汪雨以每月负担3000元住院费的代价换得自己和母亲生活的宁静。

“不光彩”的孩子

汪雨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就是殴打。

模糊的印象里,是汪茂荣从看守所或监狱回家,幼小的汪雨“没有冲过去拥抱他”,反而因为害怕这个“陌生人”,便惹来一阵打骂。

时隔近20年,汪雨的母亲、汪茂荣的妻子顾洁已记不清这次殴打是否真的发生过。年满50岁的她如今在老家——东部某省份的县城居民区里开一家理发店。与结婚照里的丰腴相比,她已清瘦许多。经年的劳碌模糊了她的记忆,她以为二十多年来为躲避汪茂荣的骚扰,店址迁移了3次,但汪雨细数她才意识到,店铺搬迁过12次。

但顾洁记得,汪雨刚出生一周左右,汪茂荣就再次入狱,服刑18个月。周围人很难说清过去三十多年里,汪茂荣和他的几个兄弟究竟进过多少趟监狱或看守所。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小学没毕业的他们就在县城的菜市场、沙场、钢厂或赌场里寻找生计,时常闹出纠纷。

裁判文书网上可以查询到汪茂荣最近一次犯罪记录——2016年,他放火烧了顾洁的理发店。因脑外伤所致的脑器质性精神障碍和自首,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网络收录了2000年之后的犯罪信息,但汪茂荣更早之前的犯罪和行政拘留记录则难以通过公开渠道查证。

“有时是赌博,有时是打架。我们那些年基本没有固定的住所,不断搬家时,这些(判刑和拘留的)证明就遗失了。”顾洁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但顾洁和汪雨遭受家暴的记忆不会消失。

没有稳定工作的汪茂荣缺少经济来源。1997年结婚后,家庭收入主要依靠顾洁经营的理发店。顾洁的讲述里,汪茂荣对她有极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每次从看守所或监狱出来后就会很暴躁,喝醉时动辄打骂,平时则不允许顾洁与其他男性说话或穿不合他心意的衣服。“(他)只允许女的进我店里,男的不给进。”

头几年顾洁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幼年的汪雨成了“人质”。她记得有次吵架,汪茂荣把还不会走路的汪雨抱上顶楼,威胁顾洁要是不听话就把孩子扔到楼下。有次顾洁出门,汪茂荣把汪雨放到卫生间,把抽了一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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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胡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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