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学者孙歌:再谈“作为方法的亚洲”

“通常大家说‘作为方法的亚洲’,那就是我们把‘亚洲’拿来,作为方法去干事,对不对?竹内好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通过‘亚洲’这样一个形成自我主体的方法,是要平等地把世界上各个地区创造出来的精神财富作为人类的财富,提升到一个共享的层面。”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刘悠翔

无论在鲁迅研究领域,还是20世纪日本思想界,竹内好都是一个无法绕过的人物。1931年,21岁的竹内好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选择了中国文学方向。当时,他并不是对中国文学多感兴趣,而是这个专业录取分数最低,可以轻松入学,从父母那里获得经济资助。但此后,竹内好不仅于1934年发起成立了中国文学研究会,而且终其一生都在论述与翻译鲁迅,他对鲁迅富于创见的阐释,被学界称作“竹内鲁迅”,影响广泛。

对学者孙歌来说,从文学研究转向日本思想史研究,竹内好是一个重要的“媒介”。1955年,孙歌生于吉林长春,早年居住的日式住宅,让她建立了最早的对日本的感觉,但长春又是一个由于日本的半殖民统治被中断了传统的城市。

学者孙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已退休),现为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日本政治思想史是其主要研究领域之一。(视觉中国/图)

1980年代末,孙歌去日本访学,她了解到,在日本有比中外国人更坚定地“反日”的人,他们激烈批判日本,不是因为仇日,而是因为热爱日本。这给孙歌的启示是,在有了热爱的能力后,认同与批判才是真实的。

最初接触到竹内好的著作,孙歌感到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在日本思想家丸山真男的启发下,孙歌完成了思想随笔《文学的位置》,“在文本中获得自足的传统文学研究”,不仅需要“来自‘内部’的评价”,而且需要“来自外部的‘考察’”,“这两者只有在文学文本真正开放的情况下才可能结合”。于是,“在大于文学的视野中,文学才谈得上找到‘位置’”。

鲁迅研究者、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薛毅自从1990年代末在《读书》杂志上读到这篇《文学的位置》,便成了孙歌的读者和对话者。鲁迅在《野草》中写道,“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孙歌发现,“薄”并非“搏”的“通假字”,“肉薄”不是“肉搏”,而是一个日语词,意思是近距离地“逼近”“迫近”。这一解释令薛毅吃惊,因为在鲁迅研究史上,还没有类似的判断。

2005年,孙歌出版了两部书,一部是由她主编、参与翻译的竹内好文选《近代的超克》,一部是她的研究专著《竹内好的悖论》。什么是竹内好的悖论?鲁迅“拒绝成为自己,也拒绝成为自己以外的一切”,这就是竹内好的悖论式修辞。通过悖论,竹内好反对贴标签的简单认知。

《发现东亚》作者、清华大学教授宋念申便是经过孙歌的引介,关注到竹内好的思想价值。在宋念申看来,竹内好的学术思想,比如强调亚洲的主体性,一个重要的时代背景,是日本战败后,美国对日本长达七年的占领,以及日本社会反对《日美安保条约》的浪潮。

当地时间2023年8月6日,日本西部城市广岛,灯笼漂浮在元康河上,纪念原子弹爆炸78周年的遇难者。(视觉中国/图)

2023年6月出版的《竹内好的悖论》(增订本),相比初版增加了三章内容:《作为方法的亚洲》《追问“亚洲主义”的另类可能性》《世界尚未完结,世界应该变革》。

“作为方法的亚洲”,是竹内好在1960年的一场演讲中贡献的表述,“在进行这种逆袭的时候,自己必须拥有独特性……它是不会作为实体存在的。但是作为方法,也就是作为主体形成的过程,它是可以确认的。因此我将其命名为‘作为方法的亚洲’”。如今,“作为方法的XX”已经成为中文世界的流行句式。

2019年,孙歌的著作《寻找亚洲》引起了许多讨论。与1990年代她“不合时宜”地谈论亚洲相比,如今中国的知识界、当代艺术和文学领域,“亚洲”越来越成为一个热词。但孙歌并不认为“亚洲”已经变成显学,在她看来,亚洲要么仍然只提供了田野材料,要么许多研究者是以局部的亚洲置换了亚洲的整体。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1日,日本渔民小野春夫在新町鹤滨渔港。这里距离受损的福岛第一核电站仅约60公里。三天后,日本政府将该核电站的核污染水排放到太平洋。(视觉中国/图)

反思亚洲主义在日本的堕落

南方周末:相比《竹内好的悖论》初版,增订版你做了怎样的补充和推进?

孙歌:增订版补充的三章内容,是对竹内好的思想结构里相互联系又相互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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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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