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现实 | 高中组二等奖

第三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楼臻豪

学校：浙江工业大学附属德清高级中学

“诸神判罚西西弗，令他把一块岩石不断推上山顶，而石头因自身重量一次又一次滚落。”世人不知西西弗为何受罚，众说纷纭。但确凿的是，西西弗被诸神惩罚，日复一日、一次又一次将岩石推上山顶，沾满泥土，汗流浃背，重复着无用又无望的劳动。这是诸神认为最可怕的惩罚。

初读此文的读者或许会嗤笑之：“诸神又没时刻紧盯他，既然是永远无法得到结果的劳动，为什么不偷懒待之，抑或逃之夭夭，却总是重复这毫无意义的行为呢？”这是神的旨意，他的宿命。荒诞主义认为，人生的终极意义是没有意义，在察觉之后追寻人生意义，本身便是一种荒诞的行为。西西弗得知自己的一切努力无用，却依旧选择让岩石滚动，是荒诞的。消极的人设想，面对力量与己悬殊的诸神，面对荒诞，反抗无用，或许自杀就是西西弗解脱自己的唯一方法。但加缪给予其迎头痛击：“自杀，在一定意义上，如同在情节剧中那样，就是承认了，承认自己跟不上或者不理解生活了。”也即是说，自杀，只是胆小者的逃避现实，不适用于西西弗。于是，西西弗也是荒诞英雄，因为他每一次搬动石头，都是对命运的抗争，都是直面诸神的惩罚，反抗着诸神。

这篇神话之所以是悲壮的，正是因为西西弗是有自主意识的。但西西弗也正因此是幸福的，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而不像悲惨的普罗米修斯般被铁链束缚。如果说，西西弗每走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者，他的苦难就无从说起，那从另一方面讲，他虽然没有改变荒诞的命运，但他成为了荒诞的主人。他清楚巨石终将滑落，却依旧选择用肩膀抗住荒诞的巨石，成为自己岁月的主人。岩石的每个细粒，山上被岩石碾的道道痕迹，他一切貌似无意义的行为，他对自己的反躬审视，都变作了他的命运，更是由他自己创造的，“就像渴望光明并知道黑夜无尽头的盲人永远在前进。”最后于抗争中获得幸福。加缪揭示了“荒诞”这一绝望的人生本质，但他也以自由人道主义解答了应对方法：正视人生的荒诞，接受它，与之共存，赋予自己期望的意义，在荒诞之中绽放生之美。

人人都是西西弗。诚如加缪的描述：“起床，乘电车，在办公室或工厂干四小时，吃饭，乘电车，再干四小时，吃饭，睡觉，而且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全是同样的节奏，大部分时间里，这条路走得相当顺畅。不过有一天，突然萌生‘为什么’的疑问，在这种带有惊讶色彩的厌倦中，一切就开始了。”我们活在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忙碌奔跑，无暇思考，而一但停下来休息一下，意识到自己处于机械化的生活时，荒诞便产生了——人们在日常的平淡中日复一日做着自己厌烦的事，发现自己丧失了人生的意义。或苦痛，或绝望，这或许是人对自己的异化，也可能是现代化社会的必然。

这未免令我想起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的观点，工人被以下述四种方式异化：与劳动活动相异化；与他们的劳动产品相异化；与自然和他人相异化；更是人同自己的“类本质”异化。工人在非自愿的劳动中逃离人的机能（也即是劳动），在每日竭力工作的同时丢失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失去了劳动的激情，将吃喝生殖居住等动物机能作为人生追求，被迫成为文明社会中苟延残喘的动物。他们作为生产商品的商品与他人相对立，从而感到孤立，与社会相异化，成为了“局外人”。就像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中，卓别林所扮演的工人正是被流水线生产侵蚀了内心，每天标准化地重复着拧螺丝这一单调空洞的动作。人们欢笑于卓别林看到圆形物体就想用扳手拧一下的滑稽表演，这何尝不是加缪所说的荒诞呢？“当今的工人一辈子天天做同样的活计，其命运不失为荒诞。但他只有在意识到荒诞的极少时刻，命运才是悲壮的。”流水线上的工人们，作为一个个普通的西西弗，他们推动着社会的进步，却不像西西弗有岩石作为依托那样，有着精神上的慰藉，他们只能望着自己生产的劳动成果，在履带上向自己缓缓流去......

与马克思一样，加缪同样注意到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异化问题。但加缪将其归为“荒诞”这一带有虚无主义色彩的范畴，承认世界的无意义，而又在方法论中有了存在主义的特质——努力活在虚无主义中。这便导致了其在回归现实中的虚无性，仅仅从精神方面支持人们活下去，如同黑夜中的繁星，只能给人以精神慰藉，即便鼓舞无数迷途的旅人，仍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社会矛盾。

不若加缪洞察世界，生活的重压早已磨去工人、人们对生活的深思，甚至连“悲壮”的资格，也一并失去，埋葬于荒诞之中……此时，荒诞、荒诞的意义，又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