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非地狱——《不存在的骑士》读书笔记 | 高中组一等奖

作者:傅芷祎 学校:杭州外国语学校

第三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一等奖

作者:傅芷祎

学校:杭州外国语学校

指导老师:楼佳钰

评语:存在与虚无,形上与形下,作者以远超经历的成熟和深邃触摸了到人的根本。读卡尔维诺但又不唯卡尔维诺,持自我之见但又不拘自我之见,辩证,自洽,读书读到了这般境地方见读书功夫。尤为难得之处在于,作者还有着老成持重的文字功底,读而能写,写而能佳。

点评嘉宾:李修文 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

“夜,对于在野外宿营的军队来说,就像天空中的星移斗转一样有条不紊...那些终于从头盔和铠甲里脱身出来的人,由于各自复归为不会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满足和舒畅,都已经在那里甜然入梦了。”(p7)

第二章的开头让笔者感慨万千。二十世纪的已落幕的长夜里,一具激进的空壳,一个个洞的躯体,即阿季卢尔福与古尔杜鲁,用“自以为活着而并不存在”和“活着而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两种状态向我们发问:存在还是虚无,这是个问题。休制化的军队中诞生了规则与毅力的信徒,极端到蒸发了所有真人的疲惫与懒惰,熔铸成纯白不可玷污的铠甲。而山村里那个青年将自己的特性如橡皮一般颠来倒去地翻新和吸附。人的存在,落在这二者之间,例如朗巴尔多和托里斯蒙多,忧虑与期许都相对务实一些。他们徘徊在一条轴上,使现代人不得不仔细思考如何相信自己存在、证明自己存在、最终能让身体和精神共同运转。《不存在的骑士》用“不存在”的反语,将人物和读者推向“存在”的崇高理想,同时也是易被误读的深渊。

一、符号的空虚

其一关于相信。自我是谁本是一个无需被告知的命题。然而卡尔维诺却将“姓名”这初级的概念解构了。与其说姓名代表了一个人,不如说姓名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这个人,没有名字便没有一种可鉴别的、沉甸甸的个性。有姓名的人,意味着认同这一身份,归属于名字中派生的背景,即使社会趋于商品化也至少有自己的标签。

这里就产生很明显的对比。“无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主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和“名字只是在他身上滑过,从来不能粘住”。一个以小见大的于法。融会了等级地位、家族出身和自我的名字好比把个人履历做成一张毯子时刻围绕在周身。一套铠甲拥有了这些,就像拥有了中空的内涵,时刻清醒,坚守规则,准确精巧,非常理性,他渴望自己的存在,渴望自己的身份和灵魂,而由此生发山强大的磁场,将对话中的言语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一一之所以用“渴望”是因为他做不到完全相信。他是绝对精神的化身,浓缩了空气中稀薄的自我意识,然而他由于没有一个站得仕脚的家族,没有与人相连的充沛的感情,没有人人信服的历史过往,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像希腊神话里的安泰俄斯,被举起来脱离地表,就再也没有巨大的力量阿季卢尔福不存在的根源是因为他没有基础,全然是符号化堆砌出的硬壳。他是一根可拉伸的细绳。一方面他熠熠生辉的光彩反衬出普通生活中的实在,正如朗巴尔多的坦陈,“也许它的出现能使军队中除他之外的其余部分显得更加实在,或者是因为他所遏见的最坚强的表现偏偏属于那位不存在的骑士”。另一方面,他吸引了女武神布拉达曼泰,“当一个女人对所有实实在在的男人都失去兴趣之后,唯一给她留下希望的就只能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由此或许也能窥见社会问题的一度。军队所参与的战争,在书中的播写是非常荒诞的笔者可将其划分为战争场面的荒诞与战争意义的荒诞。

对于前者,例如哈里发拥有“送眼镜的专职侍卫官”,骑士将松球摆成等边三角形美其名日练习计算,“每一场战斗、每一次拼杀,也总是按着那么些常规进行”,打斗场面几乎是儿戏。战争的意象,重心由血腥暴力转向二战后常见的后现代的黑色幽默。这些描写一同推出了作者对战争意义的探寻。

战争不仅是对双方的摧残,也让愚昧的人借它的力胡作非为。后文中的圣杯骑士团就是很好的例证。“圣杯附在我们身上挥动宝剑,宇宙之爱能变成强烈的愤怒,推动我们欣然刺死敌人”,这番言语可怖地打碎了托里斯蒙多对他们的一切幻想。他们这些深山老林里的冒牌骑士把“放纵”粉饰为“纯洁”。这里的圣杯不是有历史积淀的某种文化符号,而是被当下的人创生出来的,为了成为符号而存在的符号,因此是空虚、可笑的。

《不存在的骑士》向我们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条:人不能用空虚的符号来确信、甚至证实自己生命的重量,不能避重就轻。

二、完整的回眸

但同样的,一个人存在也不能脱离精神。没有人在古尔杜鲁出丑时为他辩护,失去了勇上精神的铠甲,穿在朗巴尔多身上就变得毫无意义。存在的命题是要人的实践去书写,去不断加以新的证明的,正如萨特的存在主义所倡导的那样,“存在先于本质”,自我的真谛有待填充,从而破除存在的难题,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达到非个人主义的完整”是卡尔维诺祖先三部曲共同的母题。“非个人主义”,笔者认为是尊重自我的同时关怀他人,清醒自持而不消极避世,更值得探讨的或许是“完整”这话题的体现。与《分层两半的子爵》一样,《不存在的骑士》中讲“完整”用非常具象的画面来展现。空空如也的、随波逐流的不是完整。但书中没有给出一个理想化的个人,使其同时具备精神上的崇高和肉身上的独立,而是提供了多种困境。阿季卢尔福身份的焦虑,朗巴尔多复仇的焦虑,托里斯蒙多贵族身世的焦虑,这些都让他们顿足、踌躇。当阿季卢尔福最终得到承认,却化为云烟之时,我们才能从错位中读到,意义的否定多容易让一个空洞的完人在凝视中崩塌。我愿称主人公为一个空洞的完人,因为这与文中修女的一句独白相对应:“我并没有通过写作变成完人,我只是借此消磨掉了一些愁闷的青春。”一个完人在我看来是可怕的,因为完美本身意味着无需任何修补和充实,可一个人若生来完美无缺,或仅认可完美无缺的某种意志,是无法体会到为自己增添价值的幸福与成就感的。把生命用“完美”支撑的人,未曾见过他者的欲望、追求与挣扎,也就失去了从他人眼里望见世界的机会。

时至末尾,作者才让我们发现,修女不是法兰克王国军队的旁观者,而是其中的亲历者抽离地审视着故事中不完整的众人。她的存在也让小说变得不那么悲观、讽刺了,因为她最终选择了从前拒绝过的朗巴尔多。一个年轻的武士,继承了那具空壳骁勇善战的部分,用发情将彼此拯救。结尾叙事视角的收束可谓浑然天成。特摘录在此。

“讲述这个故事的修女苔奥朵拉和女武士布拉达曼泰,我们是同一个人。有时我驰骋沙场,醉心于拼合和恋爱,有时我隐居修道院,思索和继续我的经历,以求领悟人生。当我初来这里隐居时,由于得不到阿季卢尔福的爱情而心灰意懒,现在我的心被年轻的朗巴尔多的热情点燃了。我的笔为此从某个时候开始跑起来,向着他跑去,它知道他不久就要到来。”

爱情的奇遇向过往投以完整的回眸。布拉达曼泰与朗巴尔多成为了全书中最完整、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不为单一的原则所困,不是理性的机器,不是功名的囚徒,用这种方式体现出历经千帆后豁然开朗的人性。从前无法靠近的事物也再不像地狱一般给人折磨。

这时,若青年人打开陌生盔甲的头部,不会只看到一团虚空,而能想到他自己真实的自然而幸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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