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地理】伊斯坦布尔 千年宴散

西方人在伊斯坦布尔寻找东方 东方人则恰恰相反 穿透浮华的遮蔽 越过信仰的沟壑 彼此心底共通的 是关于中世纪的一场千年迷梦。

西方人在伊斯坦布尔寻找东方 东方人则恰恰相反 穿透浮华的遮蔽 越过信仰的沟壑 彼此心底共通的 是关于中世纪的一场千年迷梦。

碧海、白轮船、欧亚大桥、垂钓的人们……伊斯坦布尔切合了许多人的想像与梦想。 图/程萌

王子岛高高的廊柱还保留着。 图/程萌



伊斯坦布尔地处亚洲至西,欧洲之东。《国家地理》杂志将其列为“人生50个必去之地” 其中第一,也是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的故乡。

我曾无数次去到欧洲名城探访,但当我行进在欧亚两洲的分界线上,却无法区分彼此,只能让目光在假想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中轴线上摇摆,朝向亚洲一侧眺望。

梦游迷宫
车子在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上疾驰。 路边是接连的地毯店。昏黄的灯光下,店主慵懒地倚着门框,等候客人上门。地毯悬挂窗前,晕出暖洋洋的光与影。远处是清真寺高耸的宣礼塔。

预订的旅馆在老城最深处,连当地的的士司机也不认得。他反复问路,有些焦急,打着大灯在人流和摊档满满当当的小街上开得飞快。每当下坡便会有失重之感,好似在历史的迷宫中穿行。我于是劝他慢慢开,乐得将整个老城看了个周全。

是夜,自晚上10点起,每隔 数小时便从宣礼塔的高音喇叭中传来吟唱,歌声在夜空流转。后来才知,每天有五个时段是祷告时分,其他所有,服从于信仰。

第二天日间,重回前夜车子驶过的地方,不复当时景象,更觉那是幻梦一场。

伊斯坦布尔十分繁华,到处是拥挤的人群。 图/程萌


穹顶下的宝藏
许多人对伊斯坦布尔感觉陌生。这里的“大集市 ” 曾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至今仍能嗅到奥斯曼帝国的雄风巍峨。

这里是历史爱好者、古玩收藏家和皮草人士的天堂。穹顶之下,温暖的灯光,干净的甬道,媚惑的音乐,仿佛随时会跃出一位跳着肚皮舞的妖冶女子。历史、艺术和生活在此凝固,仿佛一块抽离时空的飞地。西装革履的骗子却穿透藩篱,将一种欧洲流行的骗术散布在这里。如果有人对你扬一扬手里的塑料小壳子,说: “Police, your passport”(警察,请出示护照),一定不要相信他。
 
“大集市”是伊斯坦布尔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据说500年前就已经存在。室内几千个摊位,出售着土耳其的工艺品: 地毯、手工绘制的陶瓷、黄金珠宝、黄铜做成的器皿、海泡石做成的烟斗、皮革制品以及土耳其弯刀等等,应有尽有。

当地人喜爱在这里闲逛,我也在其中慢慢转悠。摊位尽管密集,环境却甚整洁,空气中弥漫着土耳其香料的味道。

在大集市里,都看到拎着装满红茶的金属茶盘的少年,在满场地疾走。 图/程萌


古董店里摆满了首饰,那些耳环、项链、戒指布满了时间的痕迹。男人们若有幸,则能碰到一把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弯刀,刀柄手工雕饰,刀刃镶着金线,握在手中便似握住了悠远的历史。

上好的地毯,价格每英尺几百美元起;不少银制器皿则动辄几千 欧元。但这里的宝藏不在贵重的物品,更是这里的生活。

大集市深处,彩灯重重叠叠。咖啡店坐满了客人,几个人倚着廊拄作画。现实中黝黑的场景,在他们笔下剥去了时间的外壳,出落得绚丽鲜艳。

不远处的埃及香料市场是另一处迷人的所在。

古旧的拱门里,五颜六色的香料整齐地摆放成图案。木盒子里,分别是红胡椒、黑胡椒、芫荽、白胡椒和藏红花,一旁附有一只黄铜制成的磨胡椒器。

这些香料的历史同样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1947年,达·伽玛从里斯本出发,花费两年的时间发现了通往印度的航线,将东方的香料带到了西欧。而在更早的时候,位于欧亚交汇处的伊斯坦布尔就已经成了香料的集散地。弥漫在历史脉络中的芳香是一种不朽的记忆,在异域文化中有着种种隐喻,吸引着远道而来的男女们在此流连,

大集市在被叙述的同时,本身也是一位热心的诉说者。它的话语,是一杯杯红茶,一幕幕肚皮舞,和一场接一场的土耳其浴。更替的节奏安然不变,变的是繁华人间。

面对窗外,静心祷告。 图/程萌


佩拉宫酒店,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同眠
跨过Atatürk大桥,就来到新城区。远远看见加拉塔,那是伊斯坦布尔新城的标志性建筑。

沿着石阶而上,来到一片高地,那是Taksim,时尚大街的汇聚点。Istiklal 是伊斯坦布尔最繁华的街,时装店、电影院、咖啡馆遍布,橱窗和广告牌却不觉眩目,反倒有些静谧之感。

附近不远,便是佩拉宫酒店。它的兴建与“东方快车”紧密相关。1883年,始发于伦敦的东方快车经过80个小时的行驶,抵达终点伊斯坦布尔。乘客多为贵族,为了接待他们,由法国设计师瓦劳利设计的佩拉宫酒店早在1881年便开始建造,是当时全城最豪华的所在。

这里往来过许多名人,而使之声名远播的,要数英国女侦探小说家阿加莎 · 克里斯蒂了。这位创作了《尼罗河惨案》等推理小说的才女,曾于1923至1932年间多次入住佩拉宫酒店,并实地上演了一出小说中的桥段: 突然失踪,大为紧张的伦敦警方出动了500名警探展开调查,电台向全国播报女作家失踪的消息。

而她呢,躲在佩拉宫酒店的411号房间里,闭门写作《东方快车谋杀案》。对她而言,佩拉宫酒店和“东方快车”,是灵感之源。妻妾成群的土耳其王孙、身携巨款的美国商人、躲避暗杀成天提心吊胆的的保加利亚王子……形形色色的房客就是她取之不尽的素材。 

迈进酒店的大堂,昏黄的灯光下摆放着19世纪的家具,建筑风格让人回想到100年前。只有门口的白色安检门,提醒人们时光的流逝。生活并不安宁。

乘坐木制的老电梯上到四层,走廊弯弯曲曲,411号房间门上挂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牌。房间不大,还保留着她下榻时的陈设——两张一米多宽的单人床,一张书桌,墙上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黑白照片,以及一些旧报纸的复印件。

那个奢华、诡秘、危机四伏的年代远去了。计谋深远、布局缜密,那是古典的爱恨情仇。现在的人们,连犯罪都失却了耐性,迫不及待地跳将出来,赤裸裸的杀戮和血腥。不知道克里斯蒂会怎样看待当代的犯罪问题。

佩拉宫酒店的各种场景,见证着这家酒店的百年往事 图/程萌


王子岛上最后的贵族
王子岛上,贵族无处不在。从伊斯坦布尔埃米诺努码头搭乘轮船,前往王子岛。 王子岛是四座岛屿的总称,我要去的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布尤卡达岛。下了船,岸边的餐厅已坐满了人。这里的海货出奇的新鲜,刚从渔产丰富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运来。点了一条巴西刺鲈(Sea Bass),整条鱼烤出来吱吱冒着热气,淋上些柠檬汁,香沁齿颊。

岛上没有汽车,交通用马车。院子里,空闲的车夫用斧头劈着小圆木,马在身旁懒懒地打着鼻息。道路高低起伏,马车不急不徐地走着,繁花和绿树掩映下的是一幢幢年代久远的别墅,以及说不尽的宫廷传说。

路边有家药店,橱窗里摆放着古旧的药瓶和天平,棕红色的药架上面是“土耳其现代民族之父”阿塔图尔克的黑白照片。店主不太会讲英语,我们交流有些困难。一位老太太主动当起了翻译,谈吐举止不俗。她叫Bulent Sokullu,出身贵族。

当天下午,我从一间咖啡厅门前经过,店员走来,说有人请我过去喝下午茶。我有些诧异 ,顺着店员所指的方向望去,Bulent Sokullu正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对我微笑。红茶、蛋糕、饼干,我们边看风景边聊。她说起早年曾在巴黎住过,我说我也喜欢巴黎。她对我说起了法语,我们聊王子岛。她说: “当年这里住的是被剥夺了权力的王子。许多王子被挖去了眼睛。历史从来就是这样残酷……”

我的视线从她肩上越过, 落在不远处的小广场上,那里是岛上最热闹的地方。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小钟塔,旁边坐着喝咖啡的人们,默默不语。时空仿佛在这一瞬叠合了起来,看着眼前的Bulent Sokullu,她就像伊斯坦布尔——高贵、神秘,而又古老,和沧桑。

从咖啡屋出来,Bulent Sokullu提出送我一程。途中经过另一家咖啡店,一群老太太在那里,她便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杯。我摇摇头,只用相机拍摄下她们苍老而舒展的笑颜。

黄昏时分,候船室染得一身金黄。古旧的路灯像一个个纺锤悬挂着,一艘白色的渡轮已经靠岸。买下一张Musa Eroglu的唱片,他是土耳其的知名民歌手。那种隐藏在平静后的沧桑,是时间的礼物。

途中,上来一群航海学院的小学员。年龄不过十四五 ,穿白色制服,一人拎一个小箱子。也不打闹,各自看书和想心事,  在夕阳中留下一道早熟的侧影。

伊斯坦布尔Sultanahmet 老城区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有着一个尚武民族的豪气。 图/程萌


地下水宫,城市心脏中的密境
圣索非亚大教堂的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建筑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那是地下水宫的入口处。

该宫殿在君士坦丁当政时期建造,初衷是为了确保皇宫供水。但在奥斯曼帝国时期被废弃,再于1987年重建。

沿台阶而下,整齐的柱子从水面升起,排列成一个方阵;红色的射灯给整个空间了罩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石柱之间是静静的水,倒影清晰,构成现实与虚幻的双重意境。

往里走,在绿色灯光的照射下,许多鱼在慢慢游动。柱子之间建有回廊,不时有水滴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再深处,不少人围着一个巨大的石柱观赏,石柱的底部,雕刻有侧卧着的美杜莎头像。

这里是如此奇特,以至于成为一些影片的拍摄现场;也曾被伊斯坦布尔艺术双年展用作分会场,展示带有迷幻气质的音画作品。

出口处的餐饮区,几位演员正在调试乐器,一场土耳其的传统音乐会将要开演。

告别的时刻
告别的时刻终于到来。老城区驶往机场的路上,摩登的广告牌迎面而来。一个历史深远的城市渐渐远去,真正不老的只有记忆,由历史、文化和思索之人构成的集体记忆。

一幅 广告牌上的文字是“A gap two continents.”(一个海峡,两个大陆)。突然觉得这个“gap”用得巧妙。“gap”本意是“沟壑”,在这里不仅指地理上的鸿沟,更是指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同一个空间, 汇集着四种文明,人在其中,抚摸两个大陆的肌理。    

出租车里的收音机传来Ney吹奏的乐曲。Ney是一种类似笛子的乐器,声音哀伤婉转。所有的历史忧愁,在无言的旋律中流淌。

伊斯坦布尔也是忙碌的,但并不焦虑。深厚的历史让人们自豪和满足,恪守着过往,缓步向前。也让我这个短暂闯入的异乡者,在归返尘嚣的离别时分,忘了宴散。

网络编辑: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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