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会】张作锦 做新闻是一辈子的事情

张作锦 历任台湾《联合报》总编辑、社长，美国《世界日报》总编辑，《联合晚报》、香港《联合报》社长，现为台湾《联合报》顾问。著有《试为媒体说短长》、 《史家能有几张选票》、《一个新闻记者的诤言》等书，曾获台湾图书金鼎奖及中山文艺奖。

『十三个人对于中国十三亿人口而言，不过只是一亿分之一。但对他们 的家人而言，就是一分之一。牧民丢了一只羊都要千方百计找回来，因为那不是一，那是羊！』

张作锦　图/赵卫民/杨子

若说台湾的媒体环境是新闻理想的试验场，张作锦则可谓内地同行们的职业偶像。晚辈后生们见到他总是要尊称一声"作老"，便是在当下的语言环境下也并不觉酸腐。因他言谈举止确有古时文人风范，谦恭有礼、狷狂有度，无半分倨傲之气，却立场鲜明不容两可。

作老当然担得起这个"老"字。17岁从大陆流亡台湾，由一介学生成为军中二等兵，在军报开始新闻生涯；32岁自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系毕业，进入台湾两大报系 之一的《联合报》，从地方记者做起，历任采访组副主任、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调任美国纽约出掌联合报系海外最大的华文报纸《世界日报》总编辑，一干就 是9年；返台后出任《联合晚报》、香港《联合报》和台湾《联合报》社长。从地方到台北，从台湾到海外，这位同仁眼中的联合报"最佳样板"在台湾享有"文 胆"之誉，素为业界脊梁和硬骨。其中的辛劳和艰险，包裹在他平静的笑容底下，难觅踪迹。

近年来自新闻一线隐退，才略得超脱和清闲。已76岁高龄的他身子骨依然硬朗，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投掷在北京小住或在大陆各地行走。见到作老是在长沙，此 次陪同他和师母、王绍光夫妇、丁学良先生由湖湘至广粤旅行的起点。早到两天的他已带着夫人游览浏阳的谭嗣同故居、岳麓山以及长沙简帛博物馆，都是他钟爱的 旧迹古物。即便已劳顿了整天，晚餐时仍兴致不减地与作陪的孟泽先生交谈。这一天，孟泽先生请了当地朋友的司机为作老开车，作老坚持要买一件礼物送给对方表 达谢意。余人皆劝这只是司机的分内之责，实在是不必，但最终还是买了。往后数日，夫妇二人每天早晨必早于约定时间在宾馆大堂等候，饮食居行不肯给旁人多添 麻烦，老人家为人处世的态度叫人好生感慨。

读作老的文章留下的印象，言辞简练不乏犀利，篇幅多短小但必有所指，想象这或许是一位理性的、坚硬的人，笃定地活在关照大我的情怀里。他常常引用谭嗣同的 诗句"愿将此身化明月，照君车马渡关河"，便是其救世情怀的注脚。然而，理想与现实、外界与内心、可为与不可求之间的落差，这些困扰着新闻人的矛盾，在他 身上是否也有投射？为文者往往视更加纯粹的文学创作为正途，政论与新闻写作既耗散心力，也难留长名，他又如何能够四五十年矢志不渝？

"中国的传统思想绝对是以人为本的，西方康德哲学的核心思想也讲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虽然此次论坛设立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宏大主题，张作锦的话语却始终 落在民生上。食品安全问题、环境保护问题、知识产权问题、医疗、劳动安全、户籍制度一个一个谈过去，说到杭州地铁施工事故活埋了13个人时颇为动 容："13个人对于中国13亿人口而言，不过只是一亿分之一。但对他们的家人而言，就是一分之一。牧民丢了一只羊都要千方百计找回来，因为那不是一，那是 羊！"

这或许可以解释他视专业记者为终身职志的背后动因。政治或许冰冷，但活生生的人却都是血肉之躯。"社会大众有意见、有烦恼、有痛苦，大多数人无从表达。像 我这类人，何其有幸，有发言的机会和途径，难道不应该多尽点责任？"从这个角度看来，今天他深入市井的行走，和始终不辍的读写，都仍是这种使命感的延续。 论坛尾声谈到归属感的话题，作老有些触景生情，分享了一些个人感触："在美国，每个人都说我是外国人。回到台湾，他们说你是外省人。回到出生的地方，他们 又说你是台湾人。1989年我第一次回到大陆旅游，当时台湾人是不能用人民币的，只能用外汇券。去一个地方参观，入场券人家给一块钱，你就要付十块的外汇 券，把你当外国人。我现在在台湾很没有归属感，许多台湾华侨也是一样。也许等到两岸问题和平解决了，我才能知道我是哪里人。希望这一天可以早日到来。"

何不对外改革、对内开放？
中国这三十年有许多辉煌之处，我最欣赏的形容是一位加拿大企业家说的，"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句话非常动人。一个人如果不幸福、不满足，他能够笑得出来吗？'

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思路：对外改革、对内开放？所谓对外改革，就是改变我们对外国人的看法，同时也让他们真正理解中国。内地媒体对西方国 家常有批评，甚至于苛责，尤其是对美国。但它是一个先进的国家，我们应该谦虚地学习它的长处。一个国家不论你有多长的历史多大的成就，别人不会太在意，在 意的是当下，一个国家当下的精神面貌，是不是经得起考验，是不是一个负责的文明大国。

而对内开放，指的是要建立真正的透明。改革三十年，我们的硬体建设有了大规模发展，社会应该注重软体建设，从精神层面上真正回归以人为本的政治立场。中国 一向是一个管理型的政府，需要过渡到服务型的政府。这种转型越快，不仅对老百姓好，对执政者也有益处。（整理：黄丽静、李晓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