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小猴子
长时间专心做一件事情,过程再难受,都会在轻轻地把带着吉祥祝福的草梗挂上楣头的一刹那欣然开释。我也忽然很为她感动。
和我同住的有一个跟画家学画的年轻学生。她在我楼下,白天睡觉,晚上画画。因为她特别瘦,暗地里我叫她小猴子。
我想夸夸她的可爱,但忍不住要先说一个最让我头痛的问题——小猴子不爱洗碗,吃完了经常把盘子撂在水池里。刚搬来时帮她洗了几次,后来发现自己当不了活雷锋。好多天以后,她的盘子就垒了一摞,直到她男朋友来叉着脚帮她洗完了事。
我和小胖妹(另一个年轻学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在小黑板上写留言提醒啦,分成3个晾碗篮子、写上每个人的名字啦……小猴子也不是总等着男朋友来洗,她就是不愿意吃完了就洗。我只好忍受水池里总有些用过的碗碟、杯子、锅子、筷子啥的。
小猴子画画倒是很勤奋,近两年创作了多幅大尺度作品。而且最近这个特别大,有整整一个房间那么长。我每天回家时小胖妹通常已经睡了,小猴子开着劲爆的音乐,披着昭和风的红色夹袄,黄色的灯光中,上百色的颜料散在蓝色塑料布上。她不是我心中的艺术家,她的画,我一直觉得很难理解,不调色,用色近乎怯,人物和动物都面目可憎。我和她有几个晚上的长聊,发现这是个很纯的人,不近人情世故,可是懂得人间有善恶。我说,“你怎么把猫画得那么可怕。”她说,“这世上就是有美好也有丑陋,不是吗?”
于是想起一位老师的课。在熄灯的教室里,他手秉红烛教大家欣赏维纳斯。他有很特别的口音,说出话来总令人印象深刻。我还记得他说艺术是人类对不可知的变现;现代艺术家用作品表达的是这个时代人们普遍的焦虑……
这样想来,小猴子画猫最可憎的面目确实比画那些憨态可掬的猫咪更有意味些。去年夏天到青森县参加ねぶた祭(Nebuta Maturi),看了好多日本民俗的东西,忽然觉得小猴子的用色是从这些俗根上来的。我以前受到学院派美术教育的眼睛生生地把无辜的颜色们分成了怯色与和谐色,其实,这世上的流行哪有个准呢?
昨天回家我特别安静,猫着眼看了一下,地上一片狼藉,小猴子正在用浅墨绿的草梗装饰画外的框边,有点把神轿从神社里抬出来之前都要装扮一番的神圣劲头。她明天要把画抬出去见人了,用时间和精力累积出来的东西,会有种生产孩子般的感情吧。
长时间专心做一件事情,过程再难受,都会在轻轻地把带着吉祥祝福的草梗挂上楣头的一刹那欣然开释。我也忽然很为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