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山王家卫酒后“二人转”

●赵本山：
○总有人问我，你怎么从农民走到今天的？我说，我惟一标准就是让自己真实和真诚起来。
○我为什么接触王家卫导演？我希望他能把我们带到世界上 去。○我是一个在寒冷的世界里得到了最深的温暖的人，这样我才能温暖别人。

●王家卫：
○我来之前对本山大哥充满好奇。他是演员，是导演，还有自己的企业。 来了之后我发现，演员、导演、企业家都只是表象，他有他的理想和责任，他有自己的美。

宴饮结束是4月11日凌晨4点，采访结束是早上6点。赵本山情绪高涨：“我们要疯狂，我们要灿烂……”　图/罗曦

“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农民，到了今天，反正不种地了。”赵本山说。这是铁岭开原市莲花镇石嘴沟村赵本山老家门前的春耕图。　图/罗曦

4月26日下午，赵本山在北京宣布，刘老根大舞台北京剧场将于5月2日首演，“二人转进京是我的梦想，北京刘老根大舞台开业标志着我的目标一步步地在实现”。

首演不对外售票，观众都是赵本山的四海宾朋，来的人中会有王家卫，因为王家卫刚刚到沈阳和赵本山谈合作的事，成龙肯定也会来——刘老根大舞台北京剧场首演时间之所以定在“5·2”，是因为5月1日赵本山将去鸟巢为“成龙和他的朋友们演唱会”捧场。

刘老根大舞台北京剧场坐落在前门外的阳平会馆里。该会馆建于清嘉庆七年（1802年），距今已二百多年。会馆的戏楼是北京现存规模最大的古戏楼，可以演上天入地的神怪戏。这个剧场仅有三百多个座位，暂定最低票价180元，平均价位在300到400元，演出一段时间之后，票价再相机浮动。

近来赵本山在沈阳苏家屯“本山传媒”基地的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冯小刚、张艺谋、余秋雨，中央电视台的郎昆、朱军接踵而至。

4月10日，王家卫的到来仍令人意外，最土和最洋碰到一块儿了。赵本山将在王家卫新作《一代宗师叶问》（叶问，咏春拳创始人、李小龙恩师）中出演重要角色。此外，赵本山本人也将首次尝试执导电影，王家卫将担任影片的监制。

双方合作意向达成，之后是一场漫长的家宴，赵本山用东北大菜招待远道而来的王家卫。11日凌晨4点，宴饮结束，赵本山和王家卫并排落座，采访开始。

赵本山的情绪还停留在宴会的“场”中，边落座边说：“我们要跟生命共存，要跟生命互动！我们要疯狂，我们要灿烂，我们要真诚地把我们的一切献给所有人……”随后迅速调整一下情绪，对记者建议道：“关注一下王导的反应，好吗？”

王家卫也不掩感慨，指着赵本山说：“其实今天我们的访问很奇怪，凌晨4点，吃完喝完才进行。我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对我来说，我发现二人转这个表演类型拥有了一个新生命，应该非常恭喜他和他的团队。”

南方周末记者和BTV的同行先后提问，说好了，采访内容资源共享——

电影将是非常赵本山的

南方周末：刚才的夜宴有点提前庆祝的味道，看来二位对接下来的合作非常乐观？

赵本山：今天在我家里，我用最地道、最本分的方式招待了一位世界级艺术家，这是我作为东北人应尽的礼节。东北人喝酒就是要牺牲自己，最后把别人干倒。我人生中没有把自己灌多的时候，今天我先牺牲了，但是没打倒他。王家卫导演走进“本山传媒”，看到了地地道道的东北二人转，了解了东北文化和风土人情，这是一个关键时刻——他是世界级的导演，我是中国大陆有分量的演员，我们希望共同冲向世界，不忘本土。

南方周末：王导什么时候注意到赵本山的？

王家卫：过去几年我一直在电视里看他的表演。我觉得，他的表演就像身边的邻居或朋友，非常真实非常放松。前段时间我们有机会在北京碰面，他邀请我来东北。我从小在香港长大，我生活的那个区域有很多山东人和东北人，虽然我来东北的次数不多，但我和东北人似乎很熟悉，我非常喜欢东北人的豪爽和真实，所以我就来了。我来了，看到赵老师，看到刘老根大舞台的表演，真是不枉此行。

虽然我们开始考虑一起做些事情，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老师让我看到了真实。今天我们的社会充塞着很多虚假，但在二人转剧场里，每个人都在真笑，这就是二人转的魅力。大家都关注二人转，这说明社会需要这种很实在的东西，所以我非常感谢赵老师…… （赵本山：“别叫老师，哪能叫老师”）。我们的合作不是一个虚假的事情，不是一个市场的事情，而是双方都认同的有意思的事情。我们要做的事情都将服务于一个效果——过瘾，真实。

南方周末：你们合作的电影将是什么样的？非常王家卫的，非常后现代的，还是……

王家卫：非常赵本山的。

赵本山：王家卫和张艺谋是我最敬重的两位导演，过去我羡慕香港的繁华，现在我感念的是香港艺术带给我的最本能的、最原始的、最纯真的东西，比如《花样年华》。

王家卫导演是我小一岁的弟弟，我内心无限崇拜……可能有点夸大，十分崇拜吧，崇拜出自我口好像有点不真实，但我是真诚的。他的电影展现了人类共通的情怀，我们才会感动，才会无私地忘掉自己。他今天奔着我来到沈阳，这就是一种巨大的诚意。在这块土地上，无论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我要让他感觉到我是朋友。总有人问我，你怎么从农民走到今天的？我说，我惟一标准就是让自己真实和真诚起来。我们有时可能用虚假来达到一点心理满足，但在生活的漫长过程中，虚假是行不通的，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艺术都是这样。

南方周末：我相信二人转表演中很多东北话王导是听不懂的，方言会不会成为一个障碍？

王家卫：我今天特意带来了一位潮州籍的助手，她对东北文化和二人转完全不了解。演出一开场她就在笑，一直笑到最后。事后她说她了解了七成。这就说明，二人转不是纯粹的talkshow（脱口秀），除了语言之外，它还包含了肢体、情绪等等许多元素。这些元素在很多地方都是共通的，是超越地区的，应该让更多的观众接受它，享受它。

不能低估百姓的笑声

南方周末：近来官方文件中也出现了“不折腾”、“不忽悠”这样的民间俗语，赵老师怎么看待这件事？

赵本山：最有生命力量的人就是老百姓。过去我们生存的惟一资源是土地，未来土地还会唤醒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有什么资源吗？我们有的就是土地，我们依赖的就是土地，我们依赖的就是农民。

南方周末：谈谈大俗和大雅的问题吧。你以前的作品多少都有点教育意义或者讽刺意义，就《不差钱》来说，你说过最大目的就是让大家开心。

赵本山：人出名之后就有个误区——要有品位，要教育大家。如果小品能教育人，就不需要法院和看守所了。戏剧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快乐，否则就是悲剧。我们要知道一点，成名之后想拔高，非要和唐诗较劲，非要让人看完之后觉醒了或者改头换面了，这是不可能的。

王家卫：对我来说，没有大俗大雅之分，只有表达方法的不同，只有真和假的分别。有些东西是共通的，虽然我们在做不同的媒体，但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聊。

赵本山：这是一个非常准确的表达。大俗是大雅的必经之路，你说我有一个大雅的作品，但是没人看，只能自我欣赏，那就只能变成小雅。如果有人非要在俗和雅之间画一个界限，那他就是一个俗人，一个庸俗的人。庸俗的人对大俗的理解，只能是装做有文化的样子，不伦不类提出批评。

包括小沈阳的出现，百分之六七十的人是可以接受的，几亿人同时笑了，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我们不能低估了百姓的笑声和快乐，如果低估了，那你就不是俗的问题了，而是精神问题。有人为什么不笑呢？他是在控制，或者他不能准确地找到“笑点”。不会笑的人，不会认认真真关注百姓和民生。我告诉我的学生，你们要健康地往前走，忘掉所有的身份，你要保持种地的心理，别人骂你两句，无所谓。

南方周末：网上都在讨论，赵本山为什么选中了小沈阳，小沈阳能火多久等等很多问题。

赵本山：20年来众说纷纭，每年都讨论我上不上春晚。我自己都想有个人能接替我，但我也没看见有这么个人。如果有人能接替我，我更希望他是我的延续。今年这个小品我找任何大腕搭档，成功了都是失败。既然赵本山离不开搭档，那我就把我的学生推荐上去吧。三十儿吃饺子之前把人逗乐，这个使命不知不觉地落在了我身上，现在我终于找到一个替身了，那就是我的学生。我一直为这个目的努力，今年春晚实现了。

我想，我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个产业，而且是东北民间艺术，这是我的命。有一天我们东北文化能走向世界，我就牛了。我为什么接触王家卫导演？我希望他能把我们带到世界上去。

二人转进京弄成徽班进京

南方周末：你为什么看好二人转的市场前景？为什么要创立刘老根大舞台？

赵本山：二人转为什么能有今天的火爆场面？因为它三百年前就进入了市场，就没人给他开工资，他不好好唱就要饿肚子。二人转团体变成专业院团之后，离老百姓和市场就远了。我认为专业两字会致人于死地。其实二人转重新走向市场是很危险的，不少二人转演员在扫黄中都成了打击对象。当时我已经是满身光环，人都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好。有一次何庆魁（高秀敏丈夫）跟我说现在的二人转可不得了，让我去看看。我去吉林看了一场，看完之后一夜之间形成了刘老根大舞台的所有想法，也就是“绿色二人转”，今天全都实现了。二人转让我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我是一个从民间走出来的人，我离开泥土能行吗？

南方周末：刘老根大舞台将在北京扎根，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呢？

赵本山：因为刘老根大舞台成熟了。其实头三年我就已经着手准备，今年我把二人转队伍拉进了春晚，小沈阳火了，这回我更自信了，这个时候进北京是最正确的。刘老根大舞台在北京肯定会火起来，我期待所有北京人和来北京的游客都走进刘老根大舞台，我估计北京要开四家刘老根大舞台才能让人满意。我们先弄个旗舰店，别的慢慢来。二人转进京能否弄成当年徽班进京那样子……我希望后人评价说，这是个文化事件。

南方周末：据我所知，除了管理足球俱乐部之外，你演小品、唱二人转、当电视剧导演、做企业都很成功，你能够胜任几种职业？

赵本山：我总结了一条，一定要做你懂得的事，不要做现学的事。我做过生意，1993年就成立公司了，煤炭、钢材、石油我都做过，也挣钱，但不能算得心应手，而在艺术行业里我是如鱼得水。

南方周末：按照一般的成功标准，十多年前你就可以罢手了，但到现在你还这么努力，我想问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赵本山：我没有任何野心。我是农民出身，差点就要饭的人。我唱二人转有了今天，回头我又收了一批唱二人转的学生，不知不觉中我就有了一种责任感，就是让我的学生们能有一个好的去处。别的我都不计较，我只想要身边的人活得好。

我是强活过来的人，是在别人的照顾下长大的。现在我每年回家上坟时都给乡亲发钱。我帮助别人时有一种心理，就像在弥补过错一样弥补自己的感情。我接到的百分之八十的信都是求救信，现在我也不是慈善家，我帮助别人就看我腰包有多大能耐，我不可能借钱帮助别人。

我自己很像刘老根

南方周末：在电视角色中，你常常扮演善解人意但有点“面”的人，可在现实生活中你似乎很强悍。

赵本山：东北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是东北人的性格。起初我挣到了一点钱，有人打电话到我家里，问我是不是赵本山。我说是，那个人就说他过不下去了，想跟我要点钱。我问他在哪，他说他在沈阳南站的坦克纪念碑下面。我说你要是敢在那等着就行，于是我撂下一切，拿了个棒子就去了。我当时的感觉是，我宁可死了也不让人欺负死。

南方周末：生活中你总是斗志昂扬吗？你最温柔的一面是什么？

赵本山：人都有瞬间的不愉快，都有“为了啥”、“为啥要折腾”这样的问题。

我的孩子降生到人世，条件非常好，什么痛苦都没有，但我和孩子的母亲总是给孩子讲我的童年。我曾带着孩子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小破房子，他们都没法相信，问我说，爸你能在这住吗？我就说，过去呀，我在农民中都是最贫困的那种……我们农村有多少孩子因为学习不好被父母打啊，因为太想出人头地了。我不给孩子额外的压力，我想让他们健康阳光地成长。我希望我自己和所有亲人，呆在我营造的环境中，能安全，能健康，能幸福，这就完了，后几辈啥样不归我管，想管也管不了，我就管这一辈子。

南方周末：电视剧《刘老根》生动地展示了两种企业管理思路，一种是家族化的随性的管理方式，一种是现代企业化的管理方式。在本山传媒，哪种管理方式多一些？

赵本山：我自己很像刘老根，在情感当中肩负了很深的责任，社会的、乡亲们的、家庭的、朋友的，很累。我会吸收刘老根的经验和不足，绝不会用那种最旧的管理体系，否则企业就早黄了。

对于目前的本山传媒如何发展我有自己的理解。我是东北人，东北人做事就是粗线条，所以本山传媒的总裁刘双平是一位学哲学出身的湖北人，做事很细致。我希望细致的人来管理每一个细节，公司十几个人的领导班子坚守着不同的岗位，我一旦用人就用人不疑。我只管艺术和我的徒弟，因为艺术是剧场的生命，是公司的生命，剩下我都不管。我经营的是情感，我经营了艺术情感，经营了民族文化情感，我收获了很多，最大的收获是别人的欢乐。我从小山沟走到今天，好像祖上有德，或者是老天关注，或者朋友帮助……反正稀里糊涂走到了今天，我会永远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已经不轻易评价自己，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搞笑能力，别人说我神了，我一点都意识不到。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农民，到了今天，反正不种地了。

南方周末：你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

赵本山：我很快乐，我是农民出身，没有很深的文化，不会说很多成语。走到今天，我只能感谢生活，感谢大众，感谢淳朴的东北文化。我是在关爱中成长起来的，当我没有穿的时候，村里有人给我做了两件棉衣，给我穿上。我是一个在寒冷的世界里得到了最深的温暖的人，这样我才能温暖别人。

王家卫：我来之前对本山大哥充满好奇。他是演员，是导演，还有自己的企业。来了之后我发现，演员、导演、企业家都只是表象，他有他的理想和责任，他有自己的美。很可惜今天吃饭的时候他只唱了几段，我希望有一天会有人接他的班，实现他的理想，达成他的愿望。同时我希望自己能用电影这种媒介把他的艺术保存下来。他可以放下别的所有身份，单纯地展现属于赵本山的艺术，我相信这对后人将是非常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