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短短 | 高中组二等奖

长长短短 | 高中组二等奖

第四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卿珊

学校：成都七中林荫校区

指导老师：胡萍

宋词是关于长短的。长长短短的字句,自然写参差不齐的情愫,写平平仄仄的生活,是那些缝不起,撮不拢,抚不平,对不齐,上不得厅堂,错付的,零落的,脆弱的,珍贵的,因此得以共情的小小的感怀兴寓。

宋词的长短观,和他人不同。我眼里,宋词写豪情,不写浩于长空的正气,写的倒是英雄气短;写爱恋,不写萍水相逢的短暂,写的倒是儿女情长。人生是短的,历史是短的,像梦一样短;而长亭是长的,短亭也是长的,长得走到下辈子也到不了。我们说长短,有时候说家长里短，有时候说纸短情长,有时候说长话短说——长短是主观的,个人性的,甚至有些私密的;但也正因如此,对于长短的认知,能反映一个人看世界的角度和眼神。宋词的眼神,很温柔,很深情。

首先,宋词能从唐诗的整饬中走出来,走向自由得像雨滴一样的长短句,这便是一种几近正义的勇敢,因为它捍卫的是人在世界面前的温柔。这不止是文学形式的创新,在我眼中,中国文人自此群体性的走向人文主义。

人生其实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生命历程,一条是生活经历。生命历程是写在正史上的,堂皇的,宏大的。比如一个士子典型的人生,若用生命历程来概括,应该是这样的:哪一年中的进士,授了什么官,又有哪位大人推荐,乡人又称之为什么奇才;而后又在一件什么大事情上发挥了关键作用,或是劝了皇帝,抵了权贵,退了敌兵,除了奸臣；然后又因此升官或贬官,自然升官便是一代名臣天下文宗,贬官便是造福一方为人父母;然后老了便不论得不得志都会归隐,著书立说,开馆授学,扶植后生,有什么集传世,又有什么进士出于他的门下,百姓几世之后,还有某公祠云云。这样的人生是可以入诗的;其间沉浮的悲欢,对理想的追逐,也可以写出真正感人的况味。

唐诗内核,大多建立在以生命历程为线索的底层逻辑上。而若以生活经历为线索,一个人的一生就应该写成这样：小时候和伙伴怎么玩的,“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年少时有一个读书的下午让他记得特别清晰,斜阳打在墙上温馨的暖黄几乎概括了童年;后来离家了,去了好大好大的城市,他如何认知繁华,他如何认知自我,他如何构想未来,他见到了好多好多特别有意思的人,后来他称他们为“狂朋怪侣”；再后来他遇见了她,没看清她太光彩照人的脸庞,只远远地“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再后来爱了漂了伤心了，重逢了却已风尘了;再后来穷了老了写不动了,朋友死了散了不联系了;他觉得好冷啊好痛啊但好像也没什么了,都来过了也值得了。然后他一个人回忆他们那么多年。写出来的,我窃以为,是宋词。

我为何说这些是长短句带来的,又为何说这是一种几近正义的勇敢,为何说它捍卫了人在世界面前的温柔,又为何说这是文人群体性地走向人文主义，便是在于,长短句承认了生活真实的样态。长短句允许人的人生走得长短参差，也便是反抗了以社会意志、公共意志和历史意志为主导的士大夫精神格局和价值认可,勇敢地扬起个人生活与真实情感的大旗。不以成败论生活,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只问热烈,只问浪漫,这几近人文主义。而在宋词的世界当中,这样很多经不起生命历程拷问而有丰富生活经历的人形成一个群体,把他们作为失败者难以启齿的忧愤狂郁,作为有情人羞于启齿的衷肠肺腑大胆地说出来,写出来,哭出来,唱出来；被听见,被看见,被理解,被应答。诸君试看,那是一个允许成年人脆弱、痴情、幼稚的世界,那是一个不嘲笑失败者甚至是爱那些可爱的失败者的世界;那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深情的世界。

让我们看看这个温柔的世界里的人在关心些什么。我们发现他们最关心的是离别。因为我们各自长短错落的人生,怎么可能对得那么齐。宋词中有好多写深情女子的文字,思妇,歌女,少女,长长的等待,短短的相守,长长的归期,短短的重逢。长长短短的文字,给你一种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已经爱得神情恍惚的感觉,回忆碎了一屋,现实排山倒海,未来不知如何。宋词中有好多写失意文人的文字。才子词人,白衣卿相。你们伤害了他的骄傲,你们拿什么还。他离开的不只是理想,还有朋友,还有恋人,还有他的整个青春。有人深沉了,有人豪壮了，但本质上都是脆弱的。

在现代这个时时刻刻都有离散上演的社会,我们反而轻易地离别,忘记了告别;不论是对情感还是理想,我们总觉得还有机会,还可轻易地重逢;或者说,重逢与否对我们来讲已经不那么重要。在这个功利主义大行其道的社会,齐整的人生明码标价,潦倒的经历全是伤痕全无美感，落魄时的真诚热烈不被允许甚至被看作疯子,成年人的脆弱不被承认,友情爱情都与钱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希望大家读了《宋词三百首》,可以变得温柔一些,重缘分,懂脆弱,爱生活,不嘲笑，不残忍。

短短的人生,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