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杨继盛的一封信——写在读昆曲《鸣凤记》之后 | 高中组二等奖
给杨继盛的一封信——写在读昆曲《鸣凤记》之后 | 高中组二等奖
第四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肖佳瑶
学校:唐山市丰南区第一中学
指导老师:刘奕伟
序言
很早之前就想给明臣写下些什么,又恐才疏学浅,词不达意。续读一遍明史,我的文字说它还年轻,它还有力量。谨以此篇,祭告忠魂,安息,足矣。
椒山:
昨夜又读屈子,“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又忆先生,辗转反侧,是夜太深,还是茶太浓?明月当空,清风仍在。
嘉靖26年的科举将张居正,殷士儋,李春芳,王世贞推进了庙堂。君之名似乎被这群日后官至内阁首辅或大学士的风云人物坠在身后,但浩浩明史必有君之名——杨继盛,杨仲芳,杨椒山。
公元1510年,明正德五年,君似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世间。这一年严嵩隐居回乡,为母守孝,钱宁与江彬当权,首辅之位在杨廷和头上,连日后大奸臣都要说“奸人当道”的世道就这么徐徐铺展开来。君出身贫寒微末,母亲早逝,继母虐待,当七岁的放牛娃对父亲说想读书时,轻蔑的眼神又是否刺痛了先生您呢?冬虫何必与夏蝉语冰。君百般坚持,终入学堂,即使站立旁听,即便放学后仍需放牛,君却对学堂有一种强烈的,压倒性的归属感,这一站就是六年。1516年,君13岁终入私塾,与此同时,严嵩受首辅杨廷和相邀重回官场。五年后,朱厚照驾崩,明帝国政局迎来大换血。后君入国子监,在这里,君碰到了一个注定传奇的人物——时任祭酒的徐阶,40岁的徐阶将国子监作为人脉资源。也就是这时,时年二十多岁的愤青张居正走进了徐阶视野。君自知不如张公天纵奇才,但君出身寒门,自知官场险恶,民生多艰,唯愿海宴河清,安康昌宁,正应了您那句“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可天不随人愿,离那场明奇耻大辱还有三年。
嘉靖29年,我想您忘不了这一年吧,这一年咸宁侯仇鸾为避开于俺答一战,于大同,京城两次暗谈。俺答甚至提出了入贡这样践踏国格的无理要求,京中一片哗然。而皇帝在沉迷玄学道教,首辅严嵩为不担责选择了放任,兵部尚书丁汝夔听信严党,次辅徐阶无力与严党展开正面的抗衡,俺答将京城围了整整一周,史称“庚戊之变”。毫无将才的仇鸾为稳定局势,再次选择了退让——开放马市。君深知马市一旦开启必积弊良久,君上书弹劾仇鸾却反遭贬谪,后仇鸾落难,君才得以返回京城。世道如当年沈鍊所写的那样,“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如铁石。”也要如百官般攀附吗,也要如百官般麻木吗?不,绝不,您选择了一条大多数人没有想过,也没有勇气去做的路——死劾。若以我死才能表我心,唤良知,吾当万死,一如屈子。
群臣以为先生疯了,因为这是沈鍊死的第八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可您知道自身无党派,无背景,想撼动严党能压上的宝也只有生命,也只有这样,这场局才有了变数,有了机会。若深渊在侧,吾以血肉开天门,一如干将铸剑,剑身沤血。数百廷杖落下,想也痛极,牢狱无药,您就用瓷器生挖下腐肉,想也痛极……嘉靖34年九月,秋后处决。故友王世贞来到狱中,看了您最后一面,他说“椒山,何以至此?”您没说话,公道自在人心。
世间知音难觅,
舍他,
无人与我比肩。
临终前您将妻儿托付给他,想必您不知,您妻子曾上书一封,只求一命换一命,无果。嘉靖34年10月初一,君英勇就义。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怜公命多舛,怜公惊世才,怜公赤胆心。
怜公有痴情人许白头,怜公有知心人可托付。
何以至此,何至以此?草根寒门,高中进士,少入翰林,结识徐阶。未尝不可以如前人那般熬功绩,熬资历,和周围人一般贪些,腐败些。既是徐阶门生,又是叔大同窗,前路从不是死路,但是您和别人不一样,您有一样绝大数官员都没有的东西——良心。一颗未被权力污浊的心,一颗见过世间大苦仍赤诚的心。是飞蛾扑火吗?不是的,古人用寥寥几笔就轻易地概括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曰无畏。
后世提起君名,多将君名视为嘉靖44年徐阶扳倒严党的重要筹码,我不知先生该作何感想,许是会一笑了之,我多想只谈君,只谈君……
然君身后事也算终随心愿,43年,林润受徐阶之命,上书谏严嵩之子——严世蕃,来年,严世蕃身死,严嵩被贬回家。之后两年,严嵩于街头乞讨中死去,终年88岁。想也好笑,一代权臣,妻离子散,老死深巷,也算恶贯,终满盈。有史书记载,严嵩失势后,曾向徐阶求情,恳请留有钱财安置仆从,可徐阶不是夏言,这位老臣只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杨继盛家里没有仆从。”至此明嘉庆中央政局再次大换血,严党落幕,心学传人徐阶独大,算有起色。
我是个有私心的笔者,写古言总爱塑造一个两个直臣形象,像我固执地相信青莲居士是捞月而仙逝一样。也总爱偏爱些他,不忍他心怀天下身死庙堂,不忍他敬畏皇权心灭皇权,不忍他情系万水骨埋青山。可若是他是带着使命来的,作为后人我选择敬佩,作为笔者我选择成全。他是孤天里的鹤,不是写满字的纸,我见他铮铮铁骨,字字泣血,一如先生当年风采。
再后来呀,一位叫李大钊的青年改写您遗留下那幅对联,改为“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并为此奋斗一生。若有幸为明臣作序,我想必也有如太史公般的考究,不首写张居正,海瑞,夏言,徐宗宪,我会在明臣扉页如是写道,“公元1510年,明正德五年,君似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世间……”
先生,夜深了,宿舍的窗帘紧闭着,我趴在一盏台灯下,小心斟酌着我的文字。我看不见明月,我置身原莽,黄沙将我裹挟,无孔不入,我近乎偏执地寻找我的月亮,走了好久好久,我找到了——那是一轮百年前也曾悬于您头顶的月亮,它在您心里,也在我心中,黄沙退却,暗河长明。
再寻一个夜吧,再大醉一场,再与君话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