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外表下育“真”心 | 高中组二等奖

“假”外表下育“真”心 | 高中组二等奖

第四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郑文希

学校：广州市第二中学

指导老师：郭晨昕

评语：

点评嘉宾：

之前觉得贾政系“正人君子”“标准孔孟子弟”，其实矫枉过正了。与贾府众男丁相比，他最近于这个标准，但他的实际行为也还有颇多污点。他带宝玉结识北静王，是否在攀附关系？他为贾雨村“轻轻”谋得官职，是否有结党营私、拉拢势力之嫌？他帮助王子腾按下薛蟠一案，是否也在出力讨好、干预司法？我想他摆脱不了这种嫌疑。这更显现了这一人物的复杂性。透过曹公的现实主义手笔，贾政作为一个普通官僚，折射出了明清时期的官场现实。贾政本性自然，但为了家族责任走进了官场，不得不顺从这一现实的合力，为了自己和家族苦心经营，成了泯然众人的封建官僚。至于他的好名声，我想但凡遵守官场潜规则，表面正派者，大抵都还“风声清肃”。

官场中是这样，更广阔的社会生活亦是如此。有多少人因为种种原因或主动或被动地扭曲自己的本性，屈从于社会现实，终身沉溺于金钱名利，以“假”为“真”，无法自拔。然而，作为一面照见人世的镜鉴，《红楼梦》中也有一群身在凡尘而能辨清真假的小人物。他们迫于生计，往往或欺诈或阿谀或世故或机变，但在“假”的外表下，仍保有一颗“真”心，在凡尘中闪耀着不俗的光芒。

一、两个道士

僧道是本书中的重要元素，许多关键情节都由僧道这一群体推动发展，但这里讨论的不是跛足道人（他是神），而是两个凡人道士：张道士与王一贴。

乍一看，这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一个与豪门权贵迎来送往，一个在庙门口卖膏药，但其实二者赖以谋生的本领都是骗人。王一贴的骗术显而易见：哪有包治百病的膏药，不过是吃个心理安慰罢了。可张道士作的营生就“正式”多了：又是国公爷的替身，又是“大幻仙人”，又是“遮天大王的圣诞”，又是“道录司正堂”，仿佛他真是一位神仙，用仙方、秘术、仪典保佑着权贵们福寿永延。这些本质上和王一贴并无两样。张道士无非也是一个用花言巧语，用华而不实的仪式、游刃有余的奉承周旋于名利场中，为权贵们带来心理安慰，为自己谋取权势地位的人。“享福人福深还祷福”一回中，张道士夸宝玉读书好，用国公爷与贾母共情，以看玉之机奉上礼品......，简直就是一个圆滑世故的官场老手。至于“终了真人”“道录司正室”之类，就是他多年钻营的“战果”了。

相似的谋生方式，两人对待它的方式却截然不同。张道士以“假”为“真”，巧言令色、迎来送往之间，既骗了人，也骗到了自己。所谓“大幻仙人”不过是一个沉溺名利场的大俗人。相比之下，外表俗之又俗的王一贴反而更配的上这些名头。王一贴虽卖假药，讨好宝玉，但大方承认了他的骗术：“实告诉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既有心酸，也有幽默与豁达。混落到卖假药为生，王一贴或许已经看开了：与其撑着个神药的幌子，倒不如将一切无奈和欺诈都作一个真心的笑话。人世难逢开口笑，混沌势利的世界里，敢于抛下伪装去假存真的王一贴在此刻超然如神仙，实是凡尘中的修行者。官僚们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却都要标榜“辅国治民”；道士们巴结权贵弄虚作假，却装作得道高人；连尼姑也包揽词讼、草菅人命，还口口声声“阿弥陀佛”......同样在作假，王一贴没有“反认他乡是故乡”，而是用假药谋生，用真性生活，难能可贵。虽不是真仙，他的生活在潦倒之余也一定充满了生趣。更何况“妒妇方”并不算作假，如果夏金桂真能喝冰糖雪梨不啃炸骨头，说不定真能放下妒心。这大概也是王一贴的生活智慧。

张道士与王道士，一高一低，一贵一贱，一假一真，可能并非曹公有意为之，但在对比中也颇具艺术张力地呼应着全书辨真假、辨清浊、辨有无的主旨。以王一贴的一笑为前八十回作结，以天上道士起，以人间道士结，四两拨千斤，亦未尝不可。

二、芸红爱情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能称得上真正意义的爱情的，除开宝黛，就是芸红了。“绛芸轩”所昭示的芸红爱情比宝黛情更接地气，是人间烟火中的纯真感情。

芸红爱情以现实的社会生活为底色。大观园是宝玉与诸钗的青春之国，也是许多人讨生活的地方，芸红二人就属于后者。讨生活、谋升职的过程中，芸红尽管都有曲意逢迎、圆滑世故的一面，但也展现出勇于上进的精神和不屈不挠的生活智慧。贾芸是贾府“本家爷们”，但辈分低、家户薄，生活困窘，地位卑下。他为了领到银子，一边求贾琏、求凤姐，甚至认宝玉为父，极尽逢迎讨好；一边也周旋于舅舅卜世仁、醉金刚倪二之间，尽显圆滑世故。但能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市井与侯府之间，有条不紊、有情有理地得到银子，贾芸没有足够的眼光、谋略、情商、判断力、执行力是做不到的。怡红院的下等丫头小红亦是如此。她不甘于大丫头们的欺压，找准时机，依靠才干得到凤姐赏识任用，表现出的对人情世故的精道令人折服。正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不凡的手眼和才干，也为他们日后的生活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芸红爱情也有真情和纯粹的一面。首先，这份情感是不以利益为基础的，没有世俗的盘算和考量。尽管不像宝黛爱情经历了长期发展过程，以一见钟情开始的芸红爱情仍充满着真挚的感情。无论是“设言传心事”还是“遗帕惹相思”，字里行间满是青年男女在恋爱之中的腼腆、悸动。其次，芸红二人皆为有真心有情义的人，这二人之间的情感一定是恳切而真诚的。小红的主要情节是在升职路上，但“‘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一句，立刻拔高了小红的形象。原来她不仅有非凡的才干，还有对人世清醒真切的洞悉。她看透人生聚散，却不春伤悲秋，而是积极筹划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个下等丫头在这一刻的见识远超过宝玉、凤姐、王夫人等之上了。荣华中能有此清醒的，唯黛玉而已。贾芸行动时一副媚态，看似平庸，但他回家却怕母亲生气，便瞒住舅舅的事，只关心母亲是否吃饭，这便同拿了银子只知吃喝聚赌的贾芹高下立判。一个孝亲敬长、善待家人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待、有真心的人。脂批云“孝子可敬”，大概就是这样。况且，“迷失无稿”的文字中有贾芸、小红仗义探庵，看视宝玉、凤姐的情节，足见他们的真情和勇气。这样的两个青年人的相识相爱，必定是真挚而幸福的。

真情不是独属贵族的阳春白雪，美好的爱情也可以在人间烟火中成长。社会阶层和财富资源只是外在条件，坚守真心的人才会收获真情。可惜后四十回文字迷失，在“千红一哭”基调下，芸红爱情前途未卜。但我宁愿留下这个谜，给红楼世界留下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