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公讨要百万债务丨记者过年
每当他给家里座机打电话,嘱咐舅舅们要如何运营好砖厂时,我会用另一个房间的分机插入谈话,提出我越来越过分的要求,金鱼、松鼠、海龟。他也不是每次都能满足。当我提出,想养一只大熊猫时,他打了几个电话后,转头告诉我,熊猫抓不到,“你想要灰熊的熊掌吗?”
为了不让银行收走房子,11岁的我开始从外公看过的农业杂志中,学习兰花的种植技艺。那时兰花炒作风头正盛,我花重金购买到一株珍稀兰花,用森林里的黑土、火山石和细沙精心照料它,希望培育新苗,卖钱后偿还贷款。
责任编辑:吴筱羽
一楼客厅火盆里的炭烧了一整天,外公也坐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母亲推开了双开实木门,她担心观看春晚小品时,外公会因开怀大笑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
她高估了小品,低估了客厅,她忘记外公建造的这个房间,容量有多大了。
二十多年前,当客人们进入这个房间时,会为天花板的巴洛克浮雕和水晶吊灯惊叹连连,当他们坐在8张红木椅子的其中一张时,一边夸奖墙上四幅太爷爷的书法文采飞扬,一边却盯着另一面墙上挂着的海岛和比基尼白人美女。真正震撼到他们的是40英寸的大头电视机。小舅曾告诉我,如果某天这台电视机爆炸,我得从蓝色玻璃的窗子跳出去,穿过有假山鱼池的庭院,一直往外跑,直到能眺望到这栋三层高的蓝白色建筑天台上茂盛的葡萄树,才不会被冲击波推倒。我从没把舅舅的话当真,因为客厅太大了。大到我在红木椅子上,无法用红外线遥控器操作电视机播放《大风车》和《智慧树》。
二十多年后,外公坐在已不再那么巨大的客厅的角落,墙上的书法有被蛀蚀的痕迹,夕阳透过身后的蓝色玻璃窗,让他臃肿的身躯像是浸泡在深海之中。二十多年里,他住在这栋自己设计、建造的楼房的时间,总共不足3年。其他时间,他住在自己的工厂、桑塔纳、养殖场、酿酒作坊。最后一站是养老院。
过年前,舅舅把外公从养老院接回家。那个画出设计图,通晓沙土、兔子、蟾蜍、白酒知识的大脑,早早沉入了深海之中。他忘记了包括爱我在内的很多事,成为一具在炭火前无法挪动的躯壳。
除夕的夜晚,液晶电视里播放着春晚——那台大头电视几年前已报废,没有爆炸过。过堂风扬起火盆里的灰烬,外公忽然从水里冒出头,看向我。“有人欠我120万,我脑子昏了,身体不行了,要靠你去讨债了。”

外公家地势高,在我小时候,站在楼顶,可以俯瞰城市,过去二十年里,周围慢慢建满了更高的房子。(苏有鹏/图)
熊掌
有人欠外公钱,这种事儿不稀奇。
外公的大半生是一位卓越的乡镇企业家,他体形清瘦,戴着一副墨镜,不苟言笑,身上随时披着一件西装。1980年代,他靠一支建筑工程队起家,业务逐步向上游生长,最终,这位订阅了若干本农业杂志的云南农民,在红土和砂石上看到一个垄断的市场,迅速投资了县城最早的几家砖厂之一。进入大兴土木的年代,砖厂里停满排队等砖的卡车。很快,人家给外公起了一个外号“百万”。
那时的外婆,这位小学五年级学历的农村女人,会带我到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辨认哪些砖头出自外公的手。“你外公的砖更红一些,脆一些。”外婆拎起砖,敲一敲,碰上那种缺角少棱的,她坚信,“绝对不是你外公做的”。
外婆从哪儿获取关于砖头的知识,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百万”建好一栋三层高的蓝白色建筑,装饰出一个华丽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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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