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教师“自习课风波”值得反思——访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前副委员长许嘉璐

教育靠什么来支持　图/CFP

南方周末：这次由香港教育学院主办的亚洲地区教育大学校长论坛上，来自韩国的校长是最让中国校长羡慕的，尤其在他们说起韩国小学老师的地位和大学教授差不多的时候。

许嘉璐：韩国小学老师的薪水的确很高，但不是全球最高，最高是香港。

南方周末：无论如何，韩国模式能不能复制到中国？

许嘉璐：韩国模式也是中国模式啊。教师在中国一直很受尊敬。中国信奉天、地、君、亲、师，这要写在牌位上，（族人）过年过节入门要跪拜的。大约在20年前，我到湖南江华县苗寨去检查教育，当地一位女老师自豪地对我说，走在村子里，无论是推车的、挑担的还是老人小孩，都先给她让路。这是我们的传统，但现在，这个韩国保存得很好，中国丢了。

南方周末：在论坛上，一些中国内地的师范大学校长，尤其是来自西部的校长都提到，小学老师的待遇太低。去年，川渝教师因工资问题闹出 “自习课风波”(教师集体停课让学生自习)，你对此怎么看？

许嘉璐：这是全世界共同的问题，哪个国家没有？中国现在各种矛盾在相互冲撞，老百姓有些怨气，这涉及施政和沟通的问题。

南方周末：但这次是教师呀，如你所说，教师应是一份极受尊敬的职业，可现在……

许嘉璐：教师特殊不是身份特殊，而是职务特殊，每个教师背后都有几十个孩子啊。川渝教师事件，现在媒体发达，教师有没有诉求的渠道？川渝教师知不知道公务员的工资也在拖欠？我亲自参与了一个立法，没有钱，先发教师，其次退休人员，再其次是公务员。这是沟通不畅的问题。你向老百姓说清楚，让大家忍一忍，这不是很好吗？有的官员有官僚主义，这你难怪教师了。

南方周末：那教师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

许嘉璐：老师对工资不满意，可以先向学校校长报告，报告不了，还可以越级上访，现在动不动就不上课、就上访，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于自己不利，于社会也不利，不上课，孩子怎么办？如果这个时候，孩子应该在学校而不在，在外面出了事，你老师、学校负不负得起责任？

南方周末：你认为谁应该为这次事件负责？

许嘉璐：我反对追究教师责任，而是要反思，这是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如果没有更好方法，那就可以这样办，否则，就要考虑。

南方周末：什么才是最可行的解决办法呢？

许嘉璐：执法。教师工资不得拖欠，否则第一责任人要负责。中国没有穷到这个地步，不应该拖欠教师工资。谁挪用了教师工资，查谁。

中国教育问题现在是倒挂。最需要国家花钱的地方是中、小学基础教育，这是国家的义务。所以我主张分开义务教育和非义务教育，非义务教育的成本由学生分摊，上高中，念大学，该多少钱掏多少钱。但现在事实是颠倒了，国家花钱的大头在大学，养一个研究生相当于养十几个小学生。

南方周末：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许嘉璐：有很多原因，一个是内地国民收入不高，农民供养一个大学生很困难，所以助学金、奖学金、贷学金很高，学生所交的学费，不过是花在每个人身上的教育成本上很少的一部分，其余都由国家承担。

另一个原因是，国家亟需培养优秀人才，从理论上说，优秀人才应从幼儿园开始抓起，但是国家等不了那么久。

但这是暂时的，将来国家在基础教育上，应该投入最主要的资金。

南方周末：你在论坛上提到，2011年中国在教育上的投入将达到GDP的4%，这是否能解决刚才的问题？

许嘉璐：4%是一个近期目标，到2030年，达到6%都有可能。目前，全球最高是美国，5.5%。但美国政府不搞西气东送、三峡大坝、青藏铁路。他养军队，打伊拉克；养外交官，五角大楼，议会；他一寸公路都不用修。所以，中国政府比美国的负担重得多。

南方周末：在论坛上，你指出金融危机是反思教育的一个机会。这个说法让许多校长感到新鲜。

许嘉璐：这次金融危机的根本起因是文化，什么文化？贪欲。我们对人的教育，什么该放在第一位？德的教育，而不是只给予赚钱的技能。还有教育的结构，与金融相关的专业在教育中是不是占的比例太大了？一所大学开金融专业，爆满，然后扩大招生其他学校也趋之若鹜。金融危机一来，大家都失业。

我们既要考虑当前需要，又要考虑人类的长远发展。人文、社会、哲学学科的教育要加强。

南方周末：但是学生和家长在选择专业时，往往会从最实际的就业前景出发，这也是人之常情。

许嘉璐：其实读文史哲也有钱赚，只不过是没银行家挣得多。你现在不是在做记者吗？为什么不去做金融呢？这还是一个欲的问题。以前，一个看似充分的理由是，养不起那么多思考明天、后天的人。现在，该是反思的时候了。这是解决人类根本问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