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13年的剧评人

在当代中国戏剧评论界,“匿名者”不乏其人,但坚持匿名书写剧评十余年者,目前所知仅有一位。2012年春,以《看话剧〈北京我爱你〉》为第一篇,用“北小京”(以下代指时均用TA)这个笔名写作的戏剧评论开始发表在同名微博上,几年后又同步发表于“北小京看话剧”个人公众号。TA写下近300篇戏剧评论。语言犀利、情绪外露,多年笔耕不辍,令其剧评越来越有辨识度和人气。

2025年春天,北小京在2012至2023年发布的共265篇剧评结集出版,书名就叫《北小京看话剧(全三册)》。新书发布会当天,当剧评人北小京以编剧孟丹峰的真身出现,一个在中国戏剧圈盘旋十几年的“悬案”尘埃落地。与此同时,围绕北小京的赞赏、争议乃至指责也在积聚。在好奇她为何匿名、又为何公开身份,称掂其剧评的分量时,更值得探究的是,缘何“北小京”成为现象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杨静茹

孟丹峰(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卸甲

“大家好,我是北小京。”

从酝酿、想象、打住、反复起念,到对外界吐出这八个字,孟丹峰用了整整13年。

在4月1日的新书发布会上,主角留着长直发,齐头帘盖住了眼,紫色格子围巾搭在厚厚的外套上,脸上的口罩让观者更多了些揣想:“名字已经公开了,还要遮住脸吗?”

“其实是我这些天半边脸有点瘫,没办法。”她轻声地解释。

没有主持人的发布会,孟丹峰念完自序,邀请嘉宾一位一位上台发言,她的回应轻声慢语,甚至有些嗫嚅,跟那个笔下纵横捭阖的北小京颇有些反差。我在发布会后一周见到她时,她仍然“呼哧带喘”,不时要用手扶着胸口,遇到台阶只能侧身慢慢扶着上下。她告诉我们,她在2023年动过心脏手术,稍微多走动,腿部便不胜负荷。“发布会那天我站了两小时,从头到尾脚像踩在刀上。”

手术之后的打击是眼疾。她一只眼睛视力极度模糊。去了四家医院,眼科大夫都说治不了,“回去等失明。”对爱写戏评戏、要揽尽舞台风景的孟丹峰,这句交待仿佛半张“死刑通告”。

“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活着可能都费劲。”第一个跳到她脑子里的念头就是那个巨大的秘密——不能藏在心里,要把它说出来。

她渴望这一刻已经太久,也料到绝不轻松:多年来她对他人直书赞弹,自己亦毁誉参半。“我都不在乎了。”

伴随“北小京”的种种疑问和争论,也如作者身上逐渐积厚的外壳一般固着。接受我们采访的行业人士,包括孟丹峰本人都认为,去探讨这些疑问背后有关戏剧评论与行业生态的话题,比纠缠于匿名与否,更有必要。

繁与虚

学戏剧文学的孟丹峰,原本更喜欢的是写小说和剧本。人艺是她儿时戏剧的启蒙之地:假发套和演员们凝神的表情,早早在她心里种下好奇的种子。起初她爱买过道边上的边座,便宜,视角集中。先锋实验话剧《野人》上演时,台上野人舞过带来的风,她至今还会想起。

她未曾预料此后会把生命中的13年投入剧评写作,其中写于2012至2014年间的剧评占了她剧评总数的三分之一。那时,她周末赶去草场地,或奔赴上海下河迷仓看舞蹈剧场;在百子湾一带的纪录戏剧、现代舞表演,蓬蒿剧场里的各类半录像半朗读半肢体剧现场,曾留下她的足迹。

“那时感觉每个晚上都可以在剧场度过。”人到中年的孟丹峰叹道。

彼时的戏剧评论却是另一番模样。在孟丹峰印象中,与戏剧相关的评述几乎全来自报纸:《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戏剧电影报》。“但从前都是以报道的形式,很少看到有人真的去评价什么。”戏剧导演和演员何雨繁提到“宽度网”,各地观众在上头讲述观演感受,对看过的戏逐一评价——但也仅仅存在两年,如昙花一现。

编剧毓钺曾任《剧本》月刊和《中国戏剧年鉴》编辑部主任,多年来参加过的戏剧研讨会、评论会不计其数。“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气馁。会上互相吹捧,会下拿点小钱。评论失去了风范,更不用说锋芒。大家陷在一个泥潭中。”

一位戏剧创作者对《南方人物周刊》描述,行业里大家看完戏有了一套非常隐晦的表达方式:“如果说看完戏可以坐下‘一二三’聊聊的,不管它好不好,它还是有空间的;如果说看完以后‘对不起,我这很忙,先走了,祝贺祝贺”,这肯定就是不好,也没法说。”

到后来,好评往往成为戏剧项目申报国家基金的重要工具。“比方说我申请了一个基金,那我结项的时候要求好评率到百分之多少?这个是有指标的。”一位创作者透露。

“北小京”由此而生。孟丹峰道,初心不过是“想说些真话”。

(受访者提供/图)

求真与“宣泄”?

2012年的孟丹峰还在当演员。演戏、做戏除了靠个人努力,也得仰仗各方,不可能完全“独善其身”。“如果是朋友请我看戏,那去还是不去,写好评还是直说?”

要心无旁骛,唯一的道路便是,将自己与写作对象隔开。13年里,她一直自己掏钱买戏票。无论评论的对象是何等创作者,“我不在乎你的喜怒哀乐,我只在乎你(创作)的表达。”

导演王晓鹰由此联想到,前苏联戏剧评论家留比莫夫说过:“评论家生活当中要避免跟导演们交朋友,会影响书写对他们的评论文章。”

选择匿名,在孟丹峰,既是断开关系网、情感网的绑架,也是摆脱美学理论知识结构、思维框架的束缚。这些年写评论,“理论视野和专业度不够”的声音始终如影随形,她不以为意。“我便是我自己的伙伴,我不想遵从学院派的论证方式,不想借他人书袋成为自己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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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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