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人生十七年
她觉得树林非常可爱,在大城市里逛街,很热很挤,她就觉得林场好。
“很庆幸,这样足以改变我的生命轨迹的启蒙时刻,我恰好在场。”
只有林生祥的音乐,成了旧人与新人、死者与生者间秘密的媒介。
责任编辑:李慕琰
在演出后台,陈思安拿出当年林生祥在乳源种树的照片,请他签名。(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摄)
“树是我们的好朋友。”13岁的女孩陈思安用天蓝色签字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下面画一个大大的笑脸。右下角,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小。
这是2008年4月,陈思安六年级,就要从林场小学毕业,学校全称叫五指山职工子弟学校,位于粤北乳源县的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她一身红白条纹上衣,背紫色书包,脖子上除了红领巾,还挂着一串钥匙。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笑的眼神背后,森林在山间的烟雾中模糊。
用其他颜色的笔写下这句话的,还有另外五个和她同岁的小学生。
2008年初,中国南方遭遇了罕见的雪灾,大片树木受损、死去。这一年的4月12日,台湾音乐人林生祥受邀来到南岭,演出、种树,在乡村礼堂与小学生们合作排练。随行的还有艺术家丘、媒体人曾无艳,丘拍下他们的照片。
那时,林生祥凭借专辑《种树》,获得前一年台湾金曲奖最佳客语专辑和最佳客语歌手奖。这张专辑描述了1990年代出身故乡美浓的农村青年从都市回乡,寻找出路、连结其他农民,找回自己所认定的农村生命力与人性价值的故事。
他此前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交工乐队的主唱,这支乐队关注乡村公共议题,在2000年代的台湾乐坛十分夺目,连续斩获金曲奖的大小奖项。《菊花夜行军》在华语乐坛名噪一时。五条人、九连真人、瓦依那等大陆乐队,都深受其影响。那是一股既乡土又实验,既俚俗又浪漫的音乐旋风。
2008年,36岁的林生祥第一次来大陆,结束了韶关和广州三场演出后,4月15日,又来到北京大学演了第四场。大二的学生叶晓阳、杨大过坐在台下。海报上写着:“献给受伤的南岭,演出收入10%用于南岭种树计划。”
2025年4月,林生祥和乐队再次来大陆巡演。17年过去了,他们翻出当年13岁孩子的照片,开始在网上寻人,想知道曾经一起种树的小学生们,如今过着怎样的人生。而当年观看演出的北大学生叶晓阳和杨大过,也已近不惑之年。
一场找树寻人计划就此展开。
2008年,林生祥和孩子们在林场的大礼堂合唱。(丘 摄)
树犹如此
2025年3月28日,曾无艳和丘、生祥乐队的大陆经纪代理人拉家渡一起,去南岭找树。很快,17年前林生祥在森林公园大门左侧种下的那棵树现身了,树种非常诗意,叫“深山含笑”,木兰科,含笑属,常绿乔木。
当年拇指粗的树苗,长成大腿粗细,高度增长近两倍,繁茂的叶子中,花蕾正零星冒出。不过,众多大树中间,它仍显清瘦,像一个拔节的少年。
曾无艳数着一棵棵熟悉的香樟、杉树、松树、枫树和苦楝,她曾为一家杂志做过树的专题,对它们如数家珍。它们依然高大,繁茂,遮天蔽日,仿佛时间凝止。酒店门口的白花檵木,一树繁花,老态了许多。
这天气温骤降,空中飘着细雨。相比2008年的热闹,如今的南岭显得清冷。2018年4月23日起,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全面停止旅游观光活动,以促进生态修复。景区关闭的同时,酒店、餐厅等相关服务业也停止了运营。
树木岿然,沉默,见证物是人非。《世说新语》记载,东晋名将桓温北征时,看到他多年前在故土琅琊种下的柳树,如今长得十分粗壮,感叹“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握着枝条,泫然流泪。流逝的时光以树为标尺,清晰显现,最有名的标记,莫过于明代归有光所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林生祥(左)在南岭2008年种下的拇指粗的树苗,拉家渡(右二)和曾无艳(右一)一行找到它时,如今已长成大腿粗细,高度增长近两倍。(丘 摄)
林生祥青年时组建交工乐队,“交工”的意思是“交换工人”,在美浓种植烟草的全盛时期,烟农们每户出几名人丁,组成“交工小组”,轮流采收。他们用锣、鼓、唢呐、月琴、三弦这些传统乐器,创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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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