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祥专栏】茶餐厅中的港人精神

遍尝山珍海味，身兼美食作家、美食节目主持人、台湾观光人员训练班美食讲师等多重身份。爱吃、懂吃，更做得一手好菜。
将过去蒋家软禁张学良的处所改造成了餐厅，那是一个有古迹、有山林，推崇自然复古的美食“禅园”。


从工地旁的车贩、街头的小摊，进步到遮风避雨设座的店面，
吃的内容从大排档的快炒、家常例汤、粥、粉、面，到中西式甜点和各种饮料，
品项已有上百种之多。但最能代表茶餐厅精神的，还得数鸳鸯。

星期天的下午，12岁的女儿咪咪学完钢琴，我开车去接她回家。经过忠孝东路的一个路口，她问我，巷口那间茶餐厅卖的是些什么？招牌下的霓虹灯管挂着两个字“鸳鸯”所意为何？我说那咱们掉个头，带你去瞧瞧不就得了。她却直说不敢：“那儿是不是大人去的色情店啊？”我不禁笑了，  也为太少带她到城里玩而有些自责。于是掉转车头，找了车位，打算来场父女现场教学演练。

进了店，十几张相对的高背木椅，木桌旁坐满了人。我和女儿被领到一个靠窗的角落，正好可以环视店里的所有动静。咪咪坐定，看看客人和店里的氛围，安心地明白了这里的内容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于是央着我帮她点食。我抽了一张放在案上的Menu，用铅笔在密密麻麻的品项中勾选了“菠萝油”、“蛋挞”、“热柠乐”和“鸳鸯”。咪咪吐着舌头问我，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啊？我有些得意地笑了。这么多年来我主持电视节目、写专栏、到处演讲，她非但没兴趣，还看到电视里有我就转台。好多次想带她去陪我录影，她却总是兴趣缺缺。这回我得抓住机会，用专业来亲子一下了！

不消片刻功夫点的东西就一件一件上来了。她喝了口“热柠乐”，眼睛睁得嘣儿大。除了好喝，也跟许多人一样想都没想到港佬会将可乐加热后和柠檬掺在一块儿喝。可乐本就是从感冒药水延伸而来，香港人觉得口干舌燥快要感冒时，就会来上一杯好喝又有效的“热柠乐”。咪咪又咬了一口那皮泛金黄、外酥内软、嚼到心后会冒出奶油的“菠萝油”（注一），接着用吸管啜了一小口“鸳鸯”。我想她此时的味蕾起伏，怕是已如方才在钢琴教室练习的震音，着实需要些过渡才能平复了。

茶餐厅是英国人下午茶的殖民产物，买办们影响了港人士绅，渐渐地工人庶民也在下午三点多喝点、吃点什么来打打牙祭、充充电了。从工地旁的车贩、街头的小摊，进步到遮风避雨设座的店面，吃的内容从大排档的快炒、家常例汤、粥、粉、面，到中西式甜点和各种饮料，品项已有上百种之多。但最能代表茶餐厅精神的，还得数“鸳鸯”。

“鸳鸯”是将咖啡、红茶和炼乳掺在一起的绝妙组合。咖啡选的是南美的曼巴，红茶挑的是锡兰的茶末，炼乳则是双鹰牌。有一种做法更绝：将咖啡、茶末装在女人的丝袜里，再用开水各自泡开。丝袜的密度使得茶渣和咖啡渣不会溢在茶汤里，口感自然细滑。有些老港人说，如果店里的姑娘漂亮，就要用她穿过的丝袜来泡茶，味道更香，生意更好。可见香港的“咸湿佬”（注二）还真不少。通常在店里，师傅会先放两大匙炼乳在大杯中，左右两手各拿着长嘴壶，一边装着咖啡，一边装着红茶，温度均在85℃左右。两壶提高与杯子相距眉间宽，两手一斜，两种饮料从壶嘴爆泻而下，在中段相撞，直冲杯底，产生撞奶的效果。当杯中炼乳与溢注的茶汁将满之时，吧台前会明显闻到那特别的香气，  这 “鸳鸯”便做好了。杯子呈于眼前，暗白褐红的液面因为密度的关系已静谧无波，香味却能持久不散。

当“鸳鸯”在嘴里的奔腾渐渐平息，整间餐厅的喧哗早已压过了店家放的音乐。今天，除了香港，台北、上海、北京、广州，世界各地的华人区都能找到茶餐厅的踪影。英国人早已失去了影响我们生活的力道，可是一个下午茶却拉近了我和女儿的距离。我嘴里的食趣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菠萝油和鸳鸯则犒赏了她稚嫩的味蕾。“爸，以后你的节目我都要看啦，不然好多都不懂了。”我笑了，她的一句话便也满足了我。 “冻鸳鸯一杯外带！” 她径自吩咐起了店员，  转头看我，笑着说：“我要带给妈妈也尝尝！”
注一：“菠萝油”是菠萝面包烤好切开，中间夹入冰的奶油块。
注二：“咸湿佬”是好色之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