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陈彼得去世:“除了战斗,你别无选择”

2018年,陈彼得登上《经典咏流传》节目的舞台演唱了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年轻一代观众认识了这位发须花白、精神矍铄的音乐人,找他的歌来听,才发现很多经典歌曲都出自他之手。

1970年代,民歌运动在台湾兴起,校园民谣后来居上。陈彼得身处其间,总感觉歌曲基调太过绵软,他从摇滚、布鲁斯、迪斯科等西洋音乐风格中汲取养分,为台湾流行音乐注入崭新节奏。他曾说,“你看,我的歌跟他们是不一样的,《迟到》是country rock,《阿里巴巴》是disco加一点说唱,《也是情歌》里有穆斯林音乐的节奏,还有很多funky音乐。”

那段时间,他的作品爆发式涌入市场:凤飞飞的《牵情》,张行的《一条路》,姜育恒的《昨日梦已远》……最厉害的时候,电台排行榜上前三名都是他的歌。

1988年,两岸开放探亲,他在歌里唱,“我是一只孤雁,飞过高山飞过大海,不知走过多少岁月多少时光……终于找到自己出发的地方。”陈彼得在成都、重庆和武汉连开20场演唱会,场场爆满。

此后,他担任过《同一首歌》的音乐制作人,在北京开过录音棚,在广州开过“深夜食堂”,晚年把大量精力投入到古诗词音乐中。2018年,他的身体出现过一次危机,他奋力抵抗天命,“好像一个因为‘寻梦环游’而承受太多辛苦的灵魂,你如此喜欢这个世界,但你终将离开。”

2025年6月14日上午9时46分,82岁的陈彼得在成都去世。成都,是我们2019年采访他的地方,也是他一生惦念的故乡。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5期,现重发此文,以示纪念。

责任编辑:杨静茹

陈彼得 图/壹棵松

陈彼得 图/壹棵松

聚光灯

成都N-TALK演讲会现场,75岁的陈彼得右手捧着篮球,脚上踩着迪斯科舞步,一摇一摆地走上台。

“一,二,三,四,五……你们跟我一起数啊!”他手里掂着篮球向台下的观众吆喝。观众似懂非懂,笑呵呵跟他一起数着——对照眼前这个扔篮球的“怪老头”,人们回忆起他年轻时唱《迟到》《阿里巴巴》的样子,又想起他2018年初在《经典咏流传》上的那首摇滚版《青玉案·元夕》——这次,人们好奇地架接着“音乐教父陈彼得”与“篮球”之间的关联,期待他给出新的、令人惊喜的答案。

“我很抱歉,像我这样一个老大爷带着球到处乱走,”陈彼得顿了顿,“这是医生交代我的,我上个月才出院。他说,每天带个球运动,这样我的血液循环才会好。所以,为了见你们一面,我带这个球玩了一个月。”他掏出口袋里的讲稿,颤巍巍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戴上老花镜,开始找“演讲”的开头。

“今天我带了一份稿——你看看,字这么大,还要戴个眼镜,以后可能就要用望远镜了。”他把稿子翻给观众看,台下笑声落了一地。

1947年,陈彼得随父母从成都迁往台湾,此后每每踏上故土,他都百感交集。

“1988年开放探亲,我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回来了……”谈起当年成都的观众蜂拥来看他的演唱会,陈彼得情绪激动。“小时候闽南语讲‘又哭又笑,惶恐拉尿’,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这样讲?”

他用掺着四川话的台湾口音跟观众聊天,观众被他逗得又哭又笑。他哽咽着唱起新歌《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歌词重复好几遍,陈彼得眼泪掉了又掉。“成都我爱你,祖国母亲我爱你!”聚光灯下,他把紧紧握着的左拳高举至头顶。

2019年1月12日,成都N-TALK现场,75岁的陈彼得手捧篮球演讲   图 / 红星新闻 陶轲

2019年1月12日,成都N-TALK现场,75岁的陈彼得手捧篮球演讲   图 / 红星新闻 陶轲

天性与天命

倚在酒店客房的长沙发上,头顶射灯直挺挺地照在陈彼得脸上。灯光勾出他脸上的皱纹,头发和胡子上的银丝被衬得锃亮。他用手抵着额头,双眼微闭,两颊凹陷,与耸立的鼻梁构成立体的光影区间,整张脸让人想起一片皱缩的老树皮。——这是演讲的第二天,与前一天聚光灯下的他大相径庭,他把在舞台上穿的白色T恤、蓝色小西装和浅色牛仔裤换下,套上一件单薄的棕色毛衫和一条迪卡侬灰色运动裤。

“我昨天讲的应该不错吧?”“他们肯定觉得这老头是个神经病”“我知道他们喜欢我,我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陈彼得喃喃自语,带着自足的神情,但很明显,疲惫已经洞穿其身,他把力气都使在了舞台上,此刻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采访中不断用交替抬腿的动作驱赶困意。

“这是医生告诉我的,用来促进血液循环,”陈彼得指着他的腿。

“医生”“健康”“血液循环”……年轻时的陈彼得从没想过,在自己75岁的时候这些东西会成为他人生的关键词。他热爱运动,饮食也遵从自然法则,一直以为自己很健康,直到去年11月。当时为了录制《经典咏流传》和央视春晚歌曲,他连续熬夜一个礼拜,11月9日早晨,他发现自己“动作和讲话有点不一样,”“说话含糊,歌也唱不出来。”夫人巴度赶紧把他送进急诊。

“血压高达170、180 mmHg。”陈彼得大受打击,他一向喜欢挑战,“从一个顶峰跨越至另一个顶峰”是他的天性,而当天性遇到天命,身体发出警告,他才意识到:人是有极限的,他是个过分接近极限的老人。

于是他在医院里安安分分躺了三天,也只三天。第四天,他就躺不住了,他跟巴度说自己“想要逃走”:“我情愿死在家里,死在舞台上,也不要死在医院里。”

北京的冬天,室外零下六七摄氏度。陈彼得开始在常营森林公园的马拉松步道上竞走。他怕冷,裹着羽绒服、围巾和棉帽,依然冻得哇哇直叫——“嘿!吼!”“I love you! Yes I do!”——句子都是胡言乱语,但发出声音让他感觉自己活着,“必须要和寒冷战斗,除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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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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