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巨额财政赤字不可持续”

美联储是否年内降息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

美国当地时间2025年6月24日上午10点，尽管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施压要求降息，但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汇报半年度货币政策工作时表示，目前美联储有条件在“观望”进一步经济走势预测后，再考虑对政策立场进行调整。这是继美联储6月18日议息会议维持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不变之后的再次表态。

同一天的大洋彼岸，第16届“夏季达沃斯”论坛（全称为“世界经济论坛领军者年会）在天津开幕。在首日63场对话活动中，“解读美国经济”无疑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三位来自美国著名机构的首席经济学者围绕美国的关税政策、财政政策和赤字等热点问题展开深入对话。

美国经济增速2025年为何大幅下滑？关税政策和移民政策哪个负面影响更大？巨额财政赤字为何不可持续？经济波动背后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隐忧？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创始院长格雷厄姆·艾利森、世界贸易组织前首席经济学家罗伯特·库普曼和标准普尔全球评级首席经济学家保罗·格伦瓦尔德一致认为，美国的公共财政状况和不断增加的巨额赤字不可持续，如不采取明智的措施加以解决，迟早会爆雷。这种局面一旦发生会引发系统性风险，最终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他们还一致认为，无论短期还是中长期，美国关税政策、移民政策对美国经济均有负面影响，目前这些影响的力量正在积蓄，并正在导致美国国家品牌信誉受损，最终会削弱美国的全球领导力。

2025夏季达沃斯论坛，三位美国经济学家解读美国经济。（李鹤鸣 摄）

经济增速下行

作为“修昔底德陷阱”的提出者，格雷厄姆·艾利森指出，近年来，美国经济在七国集团中表现强劲，但并非无可挑剔。他表示，与中国经济对比中，美国经济优势并不明显。更令人担忧的是，2025年美国经济增长出现大幅减速，年初预期增速为2.8%-3%，但现在实际增速仅约为预测值的一半。与此同时，最近民意调查显示，对特朗普经济政策满意度下降了39%。艾利森认为，美国政府的经济政策、伊朗问题和民意对经济政策的满意度下降等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美国经济的走势。他预测，下半年美国经济的表现将依旧糟糕，经济增速将持续下行。

保罗·格伦瓦尔德则从疫情后各国经济复苏的角度出发，分析了美国经济为何在2021年以来表现出色。他提到生产效率的大幅提升、能源转型方面的大量投资、新企业的快速成立和劳动力增速加快等因素，共同推动了美国经济的快速复苏和强劲增长。然而，2025年一季度经济增速环比负增长，为下半年埋下了伏笔。

经济增速下滑引发市场对美联储再次降息的预期，特别是近期特朗普多次向鲍威尔施压要求启动降息。美联储将如何应对？格雷厄姆·艾利森认为，美联储面临的压力非常大，特别是此前已公开表达的政策立场。他认为，通胀会长期处于高位，美联储官方利率也会一直处于高位。他认为，“除非鲍威尔离职，否则美联储政策不会发生大的变化。”

保罗·格伦瓦尔德也观察到最近加拿大和欧洲的央行都在启动新一轮降息，但美联储仍按兵不动。他预测，美国未来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或达到3.5%-4%，并将长期处于高位。如果劳动力市场供需格局突然转向宽松，美联储可能会在下半年采取渐进式降息。

高关税政策将降低经济活力

经济增速放缓的原因是什么？与会嘉宾首先将焦点转向了关税政策。公开资料显示，美国经济中消费者支出占比高，消费在美国经济中占比达2/3，在全球经济中的占比达15%。“美国在疫情期间出台了大量刺激消费的政策，经济增长，企业走强。”有与会嘉宾认为，但关税提升带来的不确定性让企业倍感压力，“企业不愿投资、不愿招聘新人员，也无法做出未来规划，因为不知道未来的业务成本有多高。”这种不确定性不仅挤压了企业的利润率，也影响了整体经济的活力。

罗伯特·库普曼进一步阐述了关税政策的多方面影响。他认为，关税政策不仅会导致消费价格上升，还会影响整个供应链的效率和竞争力。此外，关税政策还会拖累整个经济，导致经济活动转向活力比较低的地区和行业。他的研究显示，美国关税税率每上涨5%-10%，有可能使美国经济减速0.25%-0.75%，从而影响整个增长动能。他强调称，尽管目前尚未看到关税政策带来的巨大影响，但潜在影响仍在积蓄，未来可能会更加显著。

为何目前的影响尚不显著？库普曼解释，主要是企业端提前进口形成了大量库存。这些库存还没消化完时，经济暂时不会受到关税影响。但当库存出清之后，额外的关税要么导致消费价格上升，要么促使企业寻找新办法来吸收额外关税造成的成本，比如把成本转嫁到整个供应链，这时就会拖累整个经济。他还表示，关税上升所带来的成本最终将由出口商、生产企业和消费者共同承担，其中出口商只承担5%，剩下的95%将由生产企业和消费者共同分担。

保罗·格伦瓦尔德则强调，关税政策将带来商品相对价格的调整。“如果企业和消费者对于未来的关税政策感到不确定，就会减少消费、减少投资、减少并购，比如债券的发行量会下降。”他认为，“这不是短期效应而是中长期减少资本的投资，特别是外资对美国的直接投资将减少。与此同时，现有的资本会重新配置，从原来高效率的部门和地区转移到低效率的部门和地区。而正是这些资本在促进美国生产效率的提升。”

格雷厄姆·艾利森则直接引用埃隆·马斯克的原话称，关税政策是“白痴性”的政策，并评价这个词用得特别贴切。

移民政策危害超过关税政策

移民政策亦成为与会嘉宾抨击的对象。与会嘉宾一致认为，这是影响美国经济中长期增长的关键因素之一。格雷厄姆·艾利森认为，美国政府的新移民政策既不负责任也无效，边境管理混乱，非法移民问题严重。这不仅影响了美国社会的安全稳定，也削弱了美国作为创新中心的吸引力。“过去几十年中出现的独角兽企业中，50%的创业者都不是出生在美国。让这些人在美国能够成功也是美国的一大优势。”他坦言，“目前最危险的是，人们觉得整个美国社会对外来人都不欢迎了。这是最危险的结果。二战结束以来，移民的贡献对美国的科技领先不可或缺。”

保罗·格伦瓦尔德则进一步强调了移民对美国中长期增长的重要性。他指出，颠覆性创新是推动经济增长的关键动力之一，而这些创新往往来自新的发明和理工科人才。一直以来，美国吸引了世界上优秀的大学生，特别是理工科学生，他们在美国创业，从小企业、中小企业开始，对中长期的劳动生产率提升产生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他警告，如果限制了移民的流入，就会限制人才的流入，从而榨干中长期增长潜力。

库普曼也补充说，相比于关税政策造成一次性的价格上升，减少劳动力从而减少经济中资金的循环，则会带来更大的影响。“此前很多移民从大学毕业或者建筑工地做起，辛勤工作就能有回报。现在的移民政策对潜在的人才流入有抑制的效果，这是非常消极的作用。”他指出，反观欧洲和亚洲其他大学，都希望把美国大学中优秀的人才吸引过去。

美债利息将成为公共预算最大部分

在讨论美国财政政策和赤字问题时，与会嘉宾们表达了对美国公共财政可持续性的共同担忧。格雷厄姆·艾利森指出，美国当前每年支出7万亿美元，而税收收入只有5万亿美元，支出远超收入，财政赤字持续存在和扩大，公共财政越来越缺乏可持续性。“如果《大而美法案》获得通过并实施，政府负债还会继续上升。”放任财政赤字继续大幅增长的政策是疯狂的，无助于解决问题。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他担心这种局面会引发系统性风险，最终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保罗·格伦瓦尔德也提到，过去几十年，美国已经没有了预警机制来监控赤字水平，市场和政府之间的互动也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然而，巨额赤字的雷迟早会爆的，必须采取明智的政策来加以解决。

与会嘉宾还谈及债务规模对经济增长的拖累作用。公开资料显示，2025年，美国用于还债的利息已经等于国防支出总额，未来可能成为公共预算中最大的部分。这会导致税收收入的大部分资金都要用于还本付息，那么用于其他方面的资金比例将更低。这种局面不仅会影响经济增长的潜力，也会增加社会的负担和压力。

罗伯特·库普曼则补充说，美国现在的政策更多是直觉反应，比如经济放缓就要举债来刺激经济增长。如果最后要通过破产来推动经济增长，那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美国国家品牌已受损

在展望未来10年的经济前景时，与会嘉宾们普遍对美国经济表示担忧。保罗·格伦瓦尔德预计，美国经济增长可能会渐渐落后于欧洲，增速长期陷于低位，生产效率降低。“移民越来越少，人才也越来越少，未来GDP有可能降至1.25%-1.5%的增速。与此同时，虽然美元依旧是全球储备货币，美债依旧是储备资产，但是问题已不在于美国会不会发生巨大的崩盘，而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一代一代积累赤字和产出缺口，并一代一代继承下去。”

罗伯特·库普曼则认为，下一届美国政府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来克服如今造成的“善意的消失”，并重新围绕挑战调整应对措施。

格雷厄姆·艾利森更认为，美国作为一个品牌已经受到了损失，需要采取措施来恢复信任和形象。

谈及美国当前奉行的孤立主义政策，罗伯特·库普曼认为，美国现阶段采取的政策是单边主义行为。在此情况下，一部分国家选择与美国谈判，而另一半则选择抱团取暖，以不同方式协调合作。这就脱离了与美国双边关系的框架。换言之，其他国家仍在走向一体化，只有美国孤立。“现在的问题是欧洲会不会真的孤立美国，而加强与中国与印度的合作？”他认为，“尽管很多欧洲国家对中国亦有一些担忧，但中国是更加可预测的，而美国则有很多不确定性。”

保罗·格伦瓦尔德补充，美国已经从它过去在国际关系中扮演的角色后退了，一方面美国自身要重构，另一方面这也会导致原有的经济多极化格局面临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