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 读钱锺书《谈艺录》札记七则

钱先生云“按季言所考甚确”,把考《梅花赋》为伪作,归功于劳格,其实是不辨“来牛去马”了,劳氏之语,都是抄自《四库提要》的,别无发明。这只要取劳氏《杂识》与《四库提要》一比勘,就立刻可以知道的。

责任编辑:刘小磊

钱锺书与杨绛。资料图。

钱锺书与杨绛。资料图。

一、“佳人绝代少同时”

《谈艺录》第三则论“王静安诗”,借黄公度发端,引其《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云:

不过《淮南子·俶真训》所谓:“槐榆与橘柚,合而为兄弟;有苗与三危,通而为一家”;查初白《菊瓶插梅》诗所谓:“高士累朝多合传,佳人绝代少同时”;公度生于海通之世,不曰“有苗三危通一家”,而曰“黄白黑种同一国”耳。(中华书局本,24页)

公度的这首诗,是七古长篇,见于《人境庐诗草笺注》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本,上册599-605页)。钱先生的《中文笔记》第三册271页札《人境庐诗草》早摘之:“《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合仙佛魔同一室,黄白黑种同一国。一花惊喜初相见,四千馀岁方识面。一花自顾还自猜,万里绝域我能来。’(极似瓶水斋,然此意发自初白《兰瓶插梅》诗,云:‘高士累朝多合传,佳人绝代少同时。’)”并有行间小字云:“《淮南子·俶真训》云:‘槐榆与橘柚,合而为兄弟;有苗与三危,通为一家。’”可知追到《淮南子》,是后来才添入的,在最初只是到查诗。而初白的那一联,则见于第224页札张维屏《艺谈录》:“查慎行:‘高士累朝多合传,佳人绝代少同时。’《菊瓶插梅》”也就是说,钱先生之用此二句,是得自《艺谈录》的标举的。并且是不久前才札录的,所以印象新鲜,不难联想得起。

也是不久前,我读三十七年前所购而迄未读终卷的《全宋词》,在第四册2227页读到了郭应祥的一首《虞美人·茂叔、季功置酒稽古堂,以瓶贮四花,因赋》:“梅、桃、末利、东篱菊,着个瓶儿簇。寻常四物不同时,恰似西施、二赵、太真妃。”心中为之一跳。这是以不同时的古美人,比拟同插于一瓶的不同的花,如此落想,更早于查初白了。“末利”就是茉莉,宋人每如此写法。“二赵”是赵飞燕、赵合德姊妹。钱先生竟没有看到!那时我写《读〈钱锺书手稿集〉札记》已交稿,来不及再为补入,也就只好且放下不提了。

不过,现在再来写这篇《札记七则》,我又去检读钱先生别的笔记,发现还是未免轻视钱先生了。《中文笔记》第十册49页札《全宋词》,已摘录了郭应祥的这首词。钱先生读的《全宋词》,是民国铅印本,郭词在第十四册、卷二百二十五。而在《容安馆札记》第六百十八则札《敬业堂诗集》,又详摘了查诗,并加以按云:

《折早梅一枝插菊花瓶中,蒋酉君同年绘二隐图见赠,并系以诗,次韵奉酬》:“秋英春蕊忽交枝,耐久翻成邂逅期。高士累朝多合传,佳人绝代少同时。不争犯雪开能蚤,颇讶经霜萎独迟。何物报君图赠意,亟来花畔对倾巵。”宋郭应祥《虞美人 茂叔、季功置酒稽古堂,以瓶贮四花,因赋》云云。初白本此意,而以《高士传》陪衬,遂成绝唱。(第二册1117页)

查诗见《敬业堂诗集》卷三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本,中册1049页),其题甚长,不是《谈艺录》所引的“兰瓶插梅”,“兰瓶插梅”四个字,是本张维屏《艺谈录》的。换言之,在写《谈艺录》时,钱先生还没细读《敬业堂诗》,当然也没有通读《全宋词》,而在补订《谈艺录》时,却又忘了《容安馆札记》中所写过的。

二、《史怀》

钱先生有一个“低级硬伤”,是在《谈艺录》第二九则论“竟陵诗派”,引《古夫于亭杂录》时犯的:“至以禅说诗,则与沧浪、渔洋,正复相视莫逆。渔洋《古夫于亭杂录》卷五云:‘锺退谷史怀多独得之见。其评左氏,亦多可喜。《诗归》议论尤多造微,正嫌其细碎耳。至表章陈昂、陈治安两人诗,尤有特识。’”(104-105页)

按,“退谷”是锺惺的号,“史怀”是锺惺著的一本书,该加书名号。钱先生不知道,所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立即登录

校对:吴依兰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