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的路上一骑绝尘 | 刘铮读《容安馆品藻录》

周作人的这一刺,竟在钱锺书心底留下心理学家所谓的“情结”,旧伤疤时常带来新痛楚,以至于针对“新文学源流”的明指暗讽,多次奔赴钱锺书笔端,一直持续到周作人身后。

责任编辑:刘小磊

钱锺书与杨绛。资料图。

钱锺书与杨绛。资料图。

1937年,钱锺书的清华同学顾宪良作过这样一番评判:“钱锺书君……是批评的,确乎是批评的。‘批评的’是他的特性。他好批评,他善批评。他今身今世或许全盘要经营批评的事业了。他是忠实于他的批评的特性的:他到处批评,他逢人批评,他随时批评。对书他固然爱发表意见,对人何尝不是……”不得不承认,顾宪良在钱锺书27岁时所下论断、所作预言异常精准:品评书与人,便是钱锺书终生的事业。

钱锺书早岁所作书评,驰辞骋辩,文风凌厉,于当世名家少所许可。中年以后,深谙世味,笔伐转为腹诽,具体的评泊嗤点只在口头上或书信里稍露一鳞半爪;著述中顺带讥刺者,既不著姓字,遂不易知实指为谁何。唯有在只预备给自己阅览的札记中,钱锺书可以指名道姓,冷讥热嘲,苛评痛诋,畅所欲言。

2003年,《钱锺书手稿集·容安馆札记》(以下简称《容安馆札记》)影印出版,从2004年起,范旭仑先生的《容安馆品藻录》系列文章在《万象》等杂志上陆续刊载,钱锺书那些原本只想“默而存之”的品评,遂渐为世人所知。今天我们多数读者对钱锺书这一侧面有所认识,若溯其根源,恐怕端赖范旭仑先生替钱先生“代下注脚,发皇心曲”。

《容安馆品藻录》初稿以《容安馆札记》为中心,后逐渐扩展至《中文笔记》,并辐射至钱先生生前已刊的全部著作,复广泛征引与钱先生有关的记述,以相证发。与当年发表的一部分初稿对照可知,2025年定本《容安馆品藻录》加添补订处极多,已非旧观。其引用的文献,最近者为2024年出版的,可见著者之精勤。积数十年治“钱学”之功力,范旭仑先生旁收博采,烛幽照隐,成此八百页皇皇大著,在我看来,就“钱锺书评骘近人”这一题目而言,《容安馆品藻录》可谓“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范旭仑《容安馆品藻录》书影。

范旭仑《容安馆品藻录》书影。

关于“烛幽照隐”,姑且举一个特别小的例子。《容安馆札记》第七百二十二则有这样一段:

《金楼子·立言篇九下》:“古来文士,异世争驱,而虑动难周,鲜无瑕病。陈思之文,群才之隽也,《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胡蝶,‘永蛰’可拟于昆虫。”按全袭《文心雕龙·指瑕第四十一》,盖掎摭及同时人矣。彦和书遭征引,莫早于此,而迄无知者。

《容安馆品藻录》“黄侃”条在节引之后作了这样的提示:“后涂却‘而迄无知者’,以黄侃《文心雕龙札记》早引《金楼子》及《颜氏家训》也。”我翻到《容安馆札记》那一页加以核对,发现范旭仑先生所说甚确。一般读者可能意识不到,钱先生的手稿字迹密密匝匝,影印后清晰度又有所下降,甭说涂抹掉的,就是札记正文辨识起来也相当困难。而莫与争先生辨识、发布的《容安馆札记》整理版中,并没有“而迄无知者”五个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钱先生已涂却了——借助范旭仑先生的慧眼,我们才得以知道钱先生认识变化的此番“幽隐”。也许辨识出涂抹掉的字尚非太难,而将钱先生涂抹的原因定位到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一书上,则可见出范旭仑先生的学术功力。这类例子,在《容安馆品藻录》中是举不胜举的。质言之,若换成我们自个儿去读《容安馆札记》或《中文笔记》,我们所能获得的发见,断不能如范旭仑先生所得之多。这就很值得每一个爱读钱先生文章的人深深感激了。

《容安馆品藻录》品评的对象,达一百九十余人,分师友时流、老辈、“末学”、家人四类。其中,第一类无疑是更重要的,占去全书将近三分之二篇幅。在近现代文人学者间,钱锺书予人一种崖岸高峻、矫矫不群的印象,然而正如圣伯夫所说:“尽管一个人要推开自己所处的时代,仍然和它接触,而且接触得很着实。”《容安馆品藻录》使我们有机会清楚地看到钱锺书和时代接触得很着实的那一面。读罢范旭仑先生细心钩稽的文献,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立即登录

校对:吴依兰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