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皙暎:用六十年写韩国劳动者文学
一个打过仗、坐过牢、背负着揭露社会苦难使命的作家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周建平

“是,我就是个左派作家”
作家黄皙暎吐了一串烟圈。他很喜欢抽烟。2024年12月,他从韩国来到北京,到驻华韩国文化院参与读者交流会,聊他的写作生涯、当下的韩国文学。活动进行了一个半小时,还剩最后一个读者提问环节,主持人说,黄作家可以休息5分钟。过了一会儿,黄皙暎抽烟的侧影在休息室门后隐现。
当天,主持人这么介绍黄皙暎:“他个人可以称之为韩国近代历史的缩影,苦难的经历和曲折的命运让作家与国家民族保持历史的同步……黄作家的创作横亘于整个朝鲜半岛历史。”
黄皙暎的小说《铁道员三代》在2024年入围了布克奖,并在2025年出版了中译本。在接受相关采访时,他笑谈,如果能够获奖,会成为他完成另外三部小说的动力。他说,《铁道员三代》是他为恢复韩国“现代产业工人”生活和斗争的痕迹做出的努力,“我想让我们文学史上缺席的产业工人站到前面……我也希望这是往经历风雨的韩国文学之塔上插入一块石头。”小说对准的群体是韩国广大的产业工人,这些工人早年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压榨,之后又继续遭受资本主义和财阀的压迫。
黄皙暎在访华交流期间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聊到兴起,会发出爽朗的大笑,笑里有常年吸烟造成的气管中的浊声。他在首尔市郊的家里,书桌上就放着两样东西:烟灰缸和烟。他说,他的夫人很不喜欢这两样东西(此时,他的夫人正在房间里帮我们烧水)。
这两年,他在写的小说叫《奶奶》,主角是有600年历史、见证了朝鲜半岛历史的一棵大树。
树在一个村庄附近。村庄住着三千多口人。村庄边曾是日本的军事基地,后来又成了美军的飞机训练场。若干年前,为了将基地扩大,军队想出钱让村民集体搬离。村民反对,要守住村庄,在示威游行中注意到了这棵树。黄皙暎写的故事,囊括了从这棵树生根发芽到村民被驱逐的时期。
2024年下半年,81岁的黄皙暎在浴室滑倒,脚踝受伤,需长期康复训练。在酒店受访、与读者见面,他都拄拐。“其实我不久之前身体还是非常康健的。”他说。
如果以黄皙暎的年龄来讲他经历过的历史,那么是这样的:
1943年,他在长春出生,当时,那里叫新京,是伪满洲国的“首都”;伪满洲国灭亡后,他随全家搬到平壤;1947年,他们定居韩国的永登浦。
1962年,他从高中退学,以《立石附近》获《思想界》杂志新人文学奖。他参加过越战,服役三年多。
他28岁写的以环境恶劣的工地上一次失败的罢工为主线的中篇小说《客地》(1971),奠定了他在韩国文坛的地位。
他曾参加韩国民主化运动。1989年,他访问朝鲜,违反了韩国的法律,流亡欧洲。1993年,他回韩国后被逮捕,被判刑7年。1998年,他被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释放。在发布于2025年4月的《一席》的访谈里,黄皙暎回忆起他入狱的那几年,“进监狱后可以更加猛烈地进行狱中斗争。”他进行了19次绝食,最长的一次绝食22天,少则一周。他的牙齿掉了14颗。
2024年年底的那个读者交流会上,作为对谈者的作家、学者止庵评价:“在我看来,作家应该不那么顺应时代,而是勇敢地对这个时代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我心目中韩国文学最好的地方。黄老师的作品就是特别明显的例子。”十多年前,止庵第一次读《客地》,“他完全不掩饰自己对(社会)变化的态度和想法,他深入地看出了变化的意义和带来的问题。”
韩国文学译者薛舟表示,黄晳暎的文学世界磅礴而深远,“几乎达到了韩国文学在深度和广度方面所能达到的极致。”薛舟是黄皙暎长篇小说《熟悉的世界》的译者,也翻译了金爱烂的《你的世界还好吗?》、申京淑的《请照顾好我妈妈》等小说。他系统地将黄皙暎的小说梳理为六个板块:一是《韩氏年代记》《客人》等,反思朝鲜战争造成的民族分裂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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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