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柏林围观柏林

　　５７届柏林电影节。头四天下来，银幕上的关键字正是“柏林”。
　　好几部重头影片都在讲柏林发生的故事，至少部分涉及柏林，这在电影节真算少见。不过在一贯喜爱政治的柏林电影节这也不奇怪，光是二战题材，在柏林就有永不枯竭的故事源泉，何况还有冷战、东西德……

“伪造”柏林与“窃听”柏林

　　美国竞赛片《柏林迷宫》的整个故事发生在１９４５年波茨坦会议期间。虽然说的是柏林的事，却都是在美国加州伯班克的片厂里搭景拍摄的。
　　美国军事记者杰克到柏林报道和会，偶遇几年前在柏林的情人琳娜，未及叙旧，就卷进一个迷局。他的司机在苏军控制区被杀了，身上捆着一大笔钱。杰克追查下去，发现美军和苏军都在迫不及待地寻找琳娜的丈夫——他曾为一个德国高级战犯、武器科学家做惨无人道的工作。
　　电影吸引人的就一件事：和会上的各战胜国说是建立和平新秩序，其实不过是在瓜分财富，榨干德国最后一点油水；而美苏双方玩儿得更高级，他们暗中争夺战犯中的德国科学家，把他们带回自己国家保护起来，为将来漫长的冷战做准备。
　　这种典型左翼观点恐怕是影片入选竞赛单元的主要原因，叙事本身乏善可陈，人物行为逻辑也显得牵强。导演斯蒂文·索德伯格似乎把精力全都放在形式上了：他有意要做一部“老片厂样式，但没有过去老片厂那些限制的电影”。演员的装扮、说话方式、用光构图都明显向《北非谍影》靠拢，甚至用老式摄影机镜头。《纽约时报》影评人Ａ·Ｏ·斯各特说影片在美国的反响很一般，他个人的评价是：“太浅。”
　　另一部美国竞赛片，罗伯特·德尼罗导演的《特务风云》以漫长的１６７分钟和传记式笔触，刻画了中央情报局元老级人物爱德华·威尔森。恐怕需要对美国情报机构历史有特别兴趣才能津津有味地看下来。耶鲁大学秘密精英社团“骷髅会”与美国政界、情报机构的渊源，算是故事卖点。只有少量情节发生在柏林，并没在柏林观众当中为影片加分。
　　目前反响最好的竞赛片是德国的《伪造大师》。１９３６年，索洛维奇是德国造假行业称王的人物，在他的逻辑中，做假证明假护照说起来都没必要，因为如果需要钱，他自己就能印。某日他中了圈套，给抓起来关进毛特豪森集中营。１９４４年，战争后期的德国已经濒临破产，纳粹军官把他调入柏林更著名的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他成了一个秘密造假工厂的高级监制，工厂的任务是大量伪造英镑、美元。既用于德国购买战争物资所需，更是为了用假币搞垮对手的经济。
　　一切都很顺利，索洛维奇和工厂里一批高级人才靠手艺换来了集中营里的高级待遇，成功伪造英镑之后，他们甚至得了一张乒乓球台作奖励。但他们中间出现了抵抗派，一位印刷技师坚决不愿再以这样的工作帮助德国人的罪恶战争，暗中破坏印制假美元的雕版。美元伪造一拖再拖，纳粹越来越没有耐心。观众很容易陷入索洛维奇的两难——不抵抗，确实在助纣为虐；抵抗，全工厂的犹太人都会没命。
　　有战争背景，有猎奇感十足的造假技术，有传奇高手，还有难解的道德困境，《伪造大师》是好看的。可是这类题材又实在过于正剧，容不得作者进行超常规的发挥。困境最终是被动解决的，或者说没有解决——盟军攻克柏林，集中营里的德军一撤而空。
　　电影节开始前，德国电影《窃听风暴》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而该片却是去年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的落选之作。为此，德国媒体对柏林电影节大发议论。奥斯卡提名之前，《窃听风暴》已经获得了７项“德国电影奖”、３项“欧洲电影奖”。
　　仍然与柏林相关，《窃听风暴》又是一部因题材敏感而诱人的电影。冷战期间，前东德情报机构“史塔西”对普通民众进行广泛窃听，经验丰富的秘密警察韦斯勒坚信某著名作家是“有问题”的人，开始长期窃听他的生活，却渐渐被正直的普通人生活所触动。韦斯勒最终没有完成任务。作家却直到柏林墙倒塌、两德统一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家曾被严密监控，他愤怒地寻找家中的窃听器，又为当初感到不寒而栗……
　　电影节主席科斯里克不断受到追问：柏林电影节的标准出了什么问题？“所有人都问我《窃听风暴》没选上是怎么回事。”、
　　科斯里克说，“当时已经有４部德国影片入选了，再加一部很难。我推荐他们去影片大观单元，他们拒绝了。要是当时选了这部影片，肯定会给我这５年来的工作添彩，可是现在我也不后悔。”

法斯宾德的柏林

　　真正的柏林“大片”是电影节特别放映单元，修复版的《柏林亚历山大广场》。影片拍摄于１９８０年，由瑞纳·韦纳·法斯宾德导演，共１４集，全长１５个半小时。
　　一种看法是去罗莎·卢森堡广场的人民剧院，从２月１０日早上１０点开始，一直看到１１日凌晨３点；另一种是在接下来直到电影节结束的７天里，每天看两集。无论哪种方式都让人生畏，但影院里却座无虚席。当然，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是美国著名的ＤＶＤ出版商ＣＲＥＴＥＲＩＯＮ在电影节期间购买了这部巨著的美国版权，套装ＤＶＤ的面市应该不会太久。 
　　阿弗雷德·多布林的小说《柏林亚历山大广场》，在大城市一个没人留意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描写和解析着这么一个人物的激情。多布林把德国看作一个巨大的人类屠场，而弗朗兹是一头“大个儿的，驯良的羊”。
　　法斯宾德，一个仍然说不清是疯子还是天才的电影导演，像他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酗酒滥药，在无度的混乱里挥霍生命。但他的摄影机却是最苛刻的窥视狂，远远地带着同情，观察每一次性和暴力的鼓噪。多布林和法斯宾德是完美般配的作家和导演。法斯宾德１５岁就读了《柏林亚历山大广场》，２０岁时再读，他发现“简直就是我自己，态度、反应，太多我独自思考的事情，正是多布林描写的那样……不知不觉中，我把多布林的幻想变成了我自己的人生”。１９８０年巴伐利亚电影制片厂投入６００万美元，法斯宾德拍出了１４集的电影《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１９２７年，弗朗兹刚出狱，他因为失手打死了女友坐了４年牢。他是个打工的，有时候也拉皮条。开始新的人生并没什么指望，他没有足够的头脑也没那能力。他并不坏，只是个笨人，他的注意力极其短暂，以致根本不会心生怨恨；他不觉得自己以前犯了错，对冤屈了他的人也没有报复的念头。他的人生全由外力决定——人格、社会、命运，他自己不想也不能掌控。他的简单、顽固、易塑，简直就是两次大战之间的德国，给一点阳光，就足够灿烂。
　　从牢里出来，弗朗兹发誓从此做个老实人。他说的老实人就是卖些领带夹鞋带儿之类杂货、色情书刊，甚至纳粹报纸，但不再拉皮条也不混庞老大的帮会。那个帮会里有他的朋友米克和恶心的变态莱因霍。有天晚上弗朗兹跟着这帮人，并不知道他们是要去打劫，结果半路让莱因霍推下车，后边的轿车轧断了他的右胳臂。莱因霍把自己抛弃的女人也推给了弗朗兹。弗朗兹很快就和一群愚蠢又可怜的妓女厮混一处，这些女人里有三个例外：琳娜漂亮活泼，是他出狱不久后认识的；爱娃以前被人包养，现在是高级应召女；米泽率真温柔，她和弗朗兹因为莱因霍使坏，最后在无知中自取灭亡。
　　之前，人称法斯宾德是“没有大作的大师”，拥有超常的才华却只是玩玩而已，从不彻底发挥。《柏林亚历山大广场》结束了这个封号。１９８３年，这部电影拍完之后两年，法斯宾德过世，只３６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