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流动的文明与不灭的和美向往
《人世间》里,梁晓声笔下勾勒出的那些为“过好日子”奔忙执着的身影,总带着一股韧劲儿。这韧劲儿,或许正源于中国人骨子里对“和和美美”的念想。
穿过历史的尘埃,那些时代洪流中的普通身影,承载着最质朴也最坚韧的生活理想,不单是太平年景的盼头,更是乱世里守住炕头热乎气的本事。历史中血与火的背面总映着百姓对和平与和睦的渴求,它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而是深植于历史的土壤,并经由文化的脉络代代相传——民间的和美理想,是理解中华文化的重要线索,却常沉淀在朴素的生存智慧里。端起酒杯,人情冷暖便在醇香里化开几分,推杯换盏间,关系得以润滑、温情悄然传递。长江的脉动,也在默默诠释着“和美”的另一种模样。它是地域流动融合的见证者,提供了和而不同的沃土,让多元文化在交融互鉴中生长、共存。
2025年,南方周末携手五粮液,以《一江文脉里的和美生活》为主题,溯江而上,在历史纵深中归并和美的范式,解构长江文明“和合共生”的原始密码;在时代浪潮里打捞和美的基因,诠释“天人合一”古老智慧的当代内涵;在文明长卷上书写和美的永恒,追寻“美美与共”敬畏初心的本真境界。以包容达共生,以文明向未来,共同探寻“中华文明摇篮”长江沿岸的历史文明与当代生活,以和美文化,敬一江明月。
所以,“和美”又不是遥不可及的理想,它就藏在梁晓声烟火人间的生活褶皱中,浸在酒杯的交错里,融在长江的涛声里,无声却有力地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日子。
以下是他的讲述:
一、长河映照:历史叙事的双重视野
历史学家们研究长江流域的变迁,常强调“用事实说话”。意思是,史家主要呈现其研究成果与史实脉络,至于其中的是非功过,则交由读者评说。这与文学创作截然不同。在过去正统的历史观念中,带着文学色彩的历史叙述常被轻视,甚至被打上“野史”的标签,认为其不够正宗,难登大雅之堂。
传统的正史书写,常聚焦于帝王将相的丰功伟业,宏大叙事,史家梳理王朝兴替、战争冲突,但目光也会聚焦于那些推动不同群体相互理解、促进文化共存共荣的关键节点。史家记录历史,其深层关怀之一,是揭示人们如何在差异中和对立中寻求共识,在碰撞中摸索共存之道——这条追求“和”的道路,长江的儿女们已经走了数千年。
文学家们笔下的“野史”,更多地选择将视角投向时代洪流中那些沉默的、被动的、承载着历史重量的平凡面孔,映照的是寻常百姓的命运悲欢,记录的是他们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的生活细节。
以魏晋南北朝至五代十国这段复杂历史来说,官方修订的正史或许只有一种,但民间流传的史籍记载却多达数十种。这些带着体温的“民间记忆”,构成了正史的重要补充。有时候,它们甚至能修正那些被官方修史者有意无意删减掉的历史片段,起到拾遗补缺的关键作用。正是有了这不同视角的交织,我们才得以拼合出更立体、更真实的历史图景。缺失了任何一方,我们对过去的理解都可能失之偏颇。
纵观历史长河,王朝的兴衰更迭往往伴随着金戈铁马与血雨腥风。正是目睹了太多动荡与离乱,“和平”二字,才成为千百年来升斗小民心中最虔诚最深切的期盼。诗人陆游临终“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嘱托,字字泣血,道尽了对战火平息、山河重整的热望。
普通百姓对“和”的追求则更具体而直接。和平,是外部环境的大“和”。有了这个基础,内部秩序的小“和”——家庭的和睦,便成为民间生活的核心理想。古时候讲究“耕读传家”的人,特别看重家风传承、家训教诲。他们祈求风调雨顺,仓里有粮,碗里有饭;他们信奉“家和万事兴”,珍视家庭和睦;他们践行“远亲不如近邻”,看重邻里互助,讲究和气生财;他们渴望国泰民安,过安稳平静的日子。
而人们融入日常劳作、婚丧嫁娶、节日庆典中的“求和”“尚和”之心,或许不会载入史册,却如长江水般源远流长,构成了“和美”最坚实、最本真的民间基础。这“内外之和”——时代的宏大和平与家庭的微观和睦,共同编织了古人心中和美生活的理想图景。虽然一个人一生要完全沐浴在和和美美中实属不易,甚至近乎一种奢望,但这份对减少摩擦、避免深刻伤痛的普遍追求,正是“和美”理念最朴素、最真实的写照。
只有在一个相对持久的和平环境下,社会才能休养生息,生产才能发展,市井才能恢复喧闹,商贸才能走向繁荣,生活的脉搏才能重新稳健地跳动起来——这是“和美”得以生长的基本前提。而长江流域的持久繁荣,离不开它作为交通动脉带来的持续不断的人口迁徙与文化大融合。纵观古今,文化的交流互鉴、人群的自由流动与相互接纳,正是社会保持蓬勃活力、趋向和谐的内在要求。
二、杯中天地:舌尖上的文明史诗
有趣的是,酒恰是承载人们对“和”寄托的奇妙存在。它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饮品范畴,演化为深刻的文化符号。这盏中琼浆,看似方寸天地,却盛满了人间百态的“和”。
在传统家庭里,酒桌有时能成为一个传递温情的特殊空间。一杯薄酒,可能承载着父子间沉默的认可,或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团聚之情。“无酒不成席”“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民谚,道出了酒在人际交往中的核心地位。它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是破冰的媒介,是氛围的催化剂,是朋友相聚、邻里往来的常见桥梁;甚至在调解纠纷、化解心结时,酒桌也常被视为重要的沟通场景。有些话平时不好说,一杯酒下肚之后,紧绷的气氛可能就缓和了,生硬的话语也变得柔软了,似乎就容易开口多了,我们能看到各类文学作品中从来不缺这种情节,《三国演义》中“青梅煮酒论英雄”的经典场景,表面看似是风轻云淡地喝酒聊天,事实上,酒桌成了曹操试探刘备、两人微妙交锋的舞台,而他们正在推杯换盏间谈论天下归属的问题,《人世间》里,我也写过秉昆与德宝路边对饮,这些其实都体现了用酒打开局面的生活智慧。
推及更广阔的维度,在国与国的礼仪往来中,美酒也常是重要的贡品或赠礼,象征着友好与尊重,是传递和平意愿的“文化使者”。大到邦交之“和”,小到人与自我的“和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醉解千愁”虽然不能治本,却也真实地反映了酒在特定的人生境遇下,作为个人情感宣泄、寻求哪怕片刻内心安宁的普遍寄托,折射出我们对心灵之“和”的本能渴望。
酒与文明的纽带,更跨越了历史的长河。历史上的文人雅士中,“竹林七贤”以纵情诗酒、放达不羁闻名,而王羲之兰亭雅集留下的“曲水流觞”典故,则成为后世追慕的风雅典范;唐诗宋词元曲的浩瀚遗产里,吟咏美酒、借酒抒怀的诗篇俯拾皆是。即便是古老的神话传说,也不乏酒的踪迹。西方有“酒神”狄俄尼索斯,中华文明里“八仙” 善饮的形象经《醉八仙图》流传,足见酒在人类精神世界中的深刻烙印。
中国诸多名酒多产自长江及其支流流域。这里丰沛优质的水源、适宜的气候,为酒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天然优势,沿岸发展出各具特色的酿酒工艺。长江的包容与流动,让各地的酿酒原料、工艺智慧、饮酒习俗相互启发,彼此融合。
比如五粮液选用原产中国的大米、糯米,源自非洲的高粱、西亚的小麦以及南美的玉米,为酿酒原料。五种粮食赋予酒体“各味谐调,恰到好处”的特质。宜宾的好水与五谷交融,孕育出卓绝风味。而同样的工艺,同样的酿造秘方,若离开这片水土,恐怕也难以复刻精髓。
纵观人类发展史,镰刀、锄头、武器等生存必需品,往往在相近的历史阶段,在世界不同地域的文明中,被不约而同地创造发明出来;而酒,本质上是一种饮品,不是生存必需品,其历史却出人意料地悠久,贯穿有文字记载的文明进程。这种特殊性,正源于它承载了超越物质的精神意义——从文化融合到人际和谐,从邦交友好到心灵和解,杯中物虽小,却映照着大时代的“和”之气象。可以说,酒承载着人们对“和美生活”最朴素、最充满烟火气的追求,是流淌于日常的情感纽带与表达方式,也是长江流域多元文化在舌尖味蕾上交融的哲学,成为“和而不同”理念醇厚的物质载体。
三、万物向水:流动的盛宴
若我们追问,这种追求“和美”的深层动力与文化基因源自何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投向哺育了华夏文明的江河——尤其是奔流不息的长江。水的力量,远不止于滋养万物。
长江滋养了无数繁荣的城市。位于下游入海口的长江三角洲地区,自唐宋以来,便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高地和文化荟萃之所。而上游的“长江首城”宜宾,因地处金沙江与岷江的交汇处,自古便是西南地区的富庶之地、交通枢纽。这些临江的城市,无论地处何方,总带着一份独特的水韵灵气。和靠山城市的沉静气质不同,水,仿佛天然带着一股鲜活劲儿,让城市也跟着灵动起来。人为何对水怀有如此天然的亲近感?
一方面,老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另一方面,也是源于我们对流动所象征的沟通、活力与无限可能性的本能向往。现代生物学还在探讨一个有趣的观点:人类或许正是从水中走向陆地的。这份对水的亲近,可能早已刻在我们的基因里。就像新生的小海龟,无需指引,便能本能地循着潮声奔赴大海——我们骨子里,或许同样深藏着这种“向水性”。排除特殊因素,人类确实总是倾向于择水而居,在水系两岸建立家园,繁衍生息。
这种对水的亲近和依赖,也深深烙印在我们的文化里。你看那些传世的中国名画,《富春山居图》画的是富春江的秀美,《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汴河两岸的繁华景象。中国画最讲究山水意境,但最著名、最能打动人的画卷,往往都离不开江水的灵动婉转。光画山,总觉得少了点味道,缺了些生气和韵律。这恰恰说明,江河不仅滋养了城市的物质生命,更融入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和审美情趣——我们欣赏的,正是那种流动的、交融的、充满生机与可能性的美。
大江大河之畔的城市,其命运往往与水紧密相连。它们因水而兴,因流动而繁荣,天然具有开放、包容与融合的基因。可以说,一座城市若能依江而建,或横跨江流两岸,那么这条江,便赋予了它成为最具吸引力、最留得住人的中国城市之一的独特禀赋。古人对此一定深有体会,在那些无法天然临江的地方,他们不惜费尽心力开凿运河,比如京杭大运河,图什么呢?因为水的流动带来了船只,带来了连接,连接带来了商贸和交流,交流带来了繁荣。江河,是城市极其宝贵、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遍布全国的运河网络,正是古代的“高速公路网”。
水运的畅通,深刻塑造了古代中国的经济格局与社会风貌,这在古典诗词中留下了鲜明印记。杜甫诗里写“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停泊在诗人门前的“万里船”正是从遥远的东吴地区,顺着长江水脉一路航行而来。张继笔下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勾勒出的正是依托长江水运而形成的繁忙市井与人间烟火。这些诗句说明,长江这样的水系,在沟通中国东西南北,促进人员往来、物资交换与文化融合方面,扮演着怎样至关重要的角色。
所以,当我们探寻“和美生活”的根基,理解“和”何以成为我们文化中不懈追求的核心价值,“水”所代表的流动、沟通与开放包容的特质,就是一个无法绕开的文化基因密码,它为消除隔阂、促进理解、实现共生共荣的“和”提供了最原始,也最强大的驱动力。长江,作为中华大地上最雄浑的水脉,正是这种“和美”基因最磅礴的载体与见证者。
长江所孕育的“和美”,是历史长河中文化交流融合的必然结果,是历史学家笔下试图把握的文明精髓,更是两岸百姓千百年来最朴素也最执着的生存智慧和生活理想。这条大河以其亘古的流淌告诉我们:在差异中寻求理解,在流动中实现融合,在融合中创造和谐与美好——这正是长江流域生生不息的历史逻辑,也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和谐、和平、美好生活永恒不变的向往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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