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一壶长江水，半部侠客行

跟随作家、金庸迷六神磊磊的目光溯游长江，浩荡江流不仅滋养着千年文脉的丰饶与诗意，更冲刷出金庸笔下江湖的魂魄。他以“飞动”喻长江，轻灵浪漫的气质，正是武侠世界快意江湖、诗剑风流的底色。武侠生长于神州山水之中，以高原的峰峦为雪剑，以唐宋的明月为银钩，高原、大漠、江河构成了故事的舞台，在舞台之上，上演着各美其美的侠影萍踪。

在武侠作者的笔下，长江流域的烟雨楼台、潮涨潮生的壮阔美景，成就了侠客飞扬的灵魂；而宝刀百炼、凌波飞剑的高绝技艺，则彰显着武侠作品中突破极限的浪漫幻想。长江包容万象的气度，孕育了侠义精神的真谛——跳脱陈规的智慧、悲悯苍生的胸怀，以及为国为民的侠者担当。

2025年，南方周末携手五粮液，以《一江文脉里的和美生活》为主题，溯江而上，在历史纵深中归并和美的范式，解析长江文明“和合共生”的原始密码；在时代浪潮里打捞和美的基因，诠释“天人合一”古老智慧的当代内涵；在文明长卷上书写和美的永恒，追寻“美美与共”敬畏初心的本真境界。以包容达共生，以文明向未来，共同探寻“中华文明摇篮”长江沿岸的历史文明与当代生活，以和美文化，敬一江明月。

让六神磊磊带我们于笑书神侠的传奇故事中，览长江之水，瞰山河壮阔，在刀光剑影里，得见民族血脉与精神江河。从武侠的角度重述长江流域滋育的英雄史诗。抚千年传承之剑，弹和美共生之铗，浓香酒入豪侠喉，唱响的是一曲笑傲江湖的高歌。

以下是六神磊磊的讲述：

一、江流天地外，万象纳襟怀  

说到长江，乌篷船、扬州八怪的书画、江上的渔樵问答，还有昆曲、评弹、鱼米之乡……种种意象便跃然眼前。

如果要用两个词来形容长江，我会选择“丰饶、富足”。长江一路奔流，姿态万千，其核心气质，始终是这份由丰饶孕育的诗意与和美底蕴。

若与黄河做个意象化的对比，我觉得黄河是“站着”的，长江是“飞着”的。黄河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和自然拼搏对抗。而长江则给人一种“飞翔”的灵动感——轻灵飘逸，浪漫绝伦。

我曾去过玉树三江源，那是个信仰腾空的地方，经幡在高原的风中猎猎飞舞，如野马在空中飞过。三峡则是激情放飞的地方，川江号子，激浪险滩，有着李白“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度感。到了湖湘段，巫楚文化缥缈梦幻，有女萝、山鬼、娥皇、女英，楚辞里讲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如同一个凄美迷离的梦纷飞而落。及至长江中下游，烟雨翰墨之地，富庶丰饶，文化积淀深厚，诗歌里讲“烟花三月下扬州”，春日柳絮纷飞，糅合两岸的柳色与花香，晕开一城春韵。

从通天河到扬子江，从嘉陵江传奇到汉水故事，三峡的险峻激越与金陵、扬州的平缓开阔截然不同，我在江西、在重庆看到的长江，风貌迥异。但它们都叫长江。川江号子的雄浑粗犷与昆曲评弹的吴侬软语，都是长江孕育的文化瑰宝，在长江的怀抱里各展其美，和谐共生。包容万象的气度，正是长江文明最深厚的底蕴，上游的烈酒，下游的淡茶，本不必相同，而在同一脉江水中，成就了“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孕育了无数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精湛技艺。

长江这条滋养了无数生命与文化、文明的母亲河，以及书里快意恩仇又充满烟火气的武侠世界，它们的根都深植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金庸先生曾在作品中细致地描绘过嘉兴的粽子、无锡的泥娃娃等长江非遗。程英为杨过裹粽子，猪油豆沙与火腿鲜肉馅的香气总让我觉得食指大动；郭靖的母亲李萍，凭着“天下无双”的临安府织造技艺，拆解铁木真的密令后又能将锦囊复原得天衣无缝。他想传递什么？我想，就是一个朴素的真理：无论江湖如何险恶、世事如何尔虞我诈——生活最大。人总要懂得停下来，享受当下。哪怕只是安静地吃个粽子，听一曲婉转的评弹。非遗技艺连接着吃穿住行，是让生活更美好的结晶，也是金庸在刀光剑影之下埋藏的暖意。

二、技艺求至境，杯酒敬英雄

侠客可以没有刀，亦可以没有剑，但不能没有酒。金庸笔下，酒是撕碎世俗伪装、拉近人心距离的利器，是促进平等的媒介。风陵渡口的三教九流能共饮畅谈，靠的就是酒带来的这份真性情与平等心。

《天龙八部》中，乔峰与段誉在无锡松鹤楼那场豪饮可谓荡气回肠。当时段誉见到乔峰喝酒姿态豪迈，起了惺惺相惜之情，这是“识人”之趣；段誉主动上前请乔峰喝酒，这是“分享”之乐；二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比起酒来，这是“较量”之趣。最后段誉怕伤了乔峰身体，借口“再喝下去兄台固然无妨，但小弟的银两要不够了”，那份体贴关怀令人动容。四重境界，道尽了酒中真意。于是两个英雄间的情谊便在这场对饮中定下来了。

乔峰，喝的是英雄酒。所谓英雄酒，不在傲气冲天，而在平等相交。他武功盖世，但更了不起的是他强大的内心能包容世界，与不同的人和谐相处。他能与丐帮最底层的弟子席地而坐、开怀畅饮，也能与性格不合、滴酒不沾的副帮主马大元合作共事，欣赏其才能。他走到哪里，带来的不是纷争，而是和平。

这种和谐落在武学上，就体现为与自然的关系。金庸笔下真正的顶级高手，往往能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达到一种与万物共生的境界。金庸笔下著名的“天下五绝”（五位最顶级的高手），其中三位都带有这一特点：黄药师住在风景如画的桃花岛，在落花缤纷中参悟了“落英神剑掌”，于潮涨潮落时创作了“碧海潮生曲”；一灯生活在瀑布上，身边的四位侍从化身“渔樵耕读”，有古隐士寄情山林之风；“北丐”洪七公更是如此，他曾在雪地睡觉，雪落在脸上而不化，可见其功力之深，已成为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这种追求和谐的哲学，在现实技艺中同样闪耀。好东西往往讲究调和，蜀地宜宾的五粮液，便深谙此道。五谷精华各有禀赋，如何将高粱的浓烈、大米的温润，糯米、小麦、玉米的不同风味，调和成口感平衡的琼浆玉液？就在于“种、酿、选、陈、调”的美酒五字诀，特别是“以酒调酒”的独门技艺。如同长江接纳百川，不同年份、窖池、风味的基酒汇聚，由经验老到的调酒师傅们悉心勾调，让它们互相交融、相互成就，达到一种“阴阳平衡，刚柔相济”的味觉和谐。

五粮液酒传统酿造技艺于2008年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技艺始于唐，兴于宋，精于元，成于明，得名于清，历经28代传承，这才成就了老百姓餐桌上的那杯佳酿。无数匠人守着老方子，琢磨新味道，古法之魂，是一代代突破陈规、追求卓越的勇气与智慧，在守护中创新，在创新中延续和谐，守护那份平衡的至味。

武侠世界的高光不仅属于绝世高手，也照亮了那些痴迷一事、穷尽一生的匠人。“倚天”中的吴劲草，锐金旗掌旗使，以血为引续接屠龙刀，铸合处天衣无缝，“隐隐有一条血痕”，金庸赞他有“古代大匠遗风”。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张无忌、赵敏及群雄面前，看着接好的屠龙刀“不禁十分得意”。这是对自身技艺的骄傲，至少在这一刻，他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当世英雄都对他敬佩有加。这就是金庸推崇的匠心。不是大英雄又如何？一个人只要追求卓越，追求极致，永远不满足于现状，永远在前行，这便是大匠，便可令英雄俯首。

三、常怀侠者心，众生皆关情

长江之水，不仅哺育了丰饶的物产与精湛的技艺，更滋养了这片土地上儿女的侠义情怀与家国担当。何为侠？金庸先生以其如椽巨笔，塑造了无数形象各异的侠客，也通过他们的故事，不断叩问和诠释着侠义精神的真谛。综观其作品，我认为侠义的精神为三点。

其一，在于“解放自己，成全别人”。武学也罢，百工技艺也罢，其本质应是帮助个体突破自身局限，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而非束缚自身的枷锁。真正的侠者，如风清扬点化令狐冲，需“行云流水，任意所之”，唯有打破拘泥窠臼，解放心灵，方能达到内在的融洽。然而，江湖之中，最大的桎梏有时并非来自武功本身，而是来自世俗强加的、僵化的“正邪之辨”。这道无形的枷锁，曾深深困住了张无忌、杨过、令狐冲等众多主角。

张无忌被称为“魔头”，杨过被诟病“误入歧途”，郭靖也曾因与黄蓉相恋而遭世俗指点。究竟何为正？何为邪？金庸告诉我们：那些强行施加于人、束缚个体自由选择、践踏他人生命尊严的条条框框，无论披着多么光鲜的外衣，皆为“邪”；反之，尊重每一个生命的价值，保护他人自由选择的权利，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和平、更美好、更包容，这便是最大的“正”。唯有秉持此等正义，才能真正成就世间美好的情感与事物。

其二，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此句出自《倚天屠龙记》中明教的经文，它最感人的地方在于“世人”二字。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其目光所及、心力所系，多为自身的权位、宗族的延续、亲近之人的福祉，概言之，是与自身利益紧密关联的“有关之人”。然而，真正的侠者，其悲悯与热爱却能超越一切，普照于“世人”。他们所做的，常常是超越自身身份、职责的“分外之事”；他们所怜惜和守护的，往往是素昧平生的“无关之人”。

这就是侠客的格局，他们超越了身份、利益、血缘、地位，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芸芸众生。正因如此，当有人指责萧峰作为契丹人却不愿进军宋境时，萧峰才能昂然说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寥寥几句话，便将立意拔高到了十分宏大的境界。

其三，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是金庸先生借郭靖之口提出的理念，也是整个武侠文化中最为人熟知、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句话，它甚至已经超越了文学作品的范畴，成为对现实中英雄的一种精炼和称颂。作为在长江流域成长生活的人，我耳濡目染了太多发生在这条母亲河畔的英雄史诗。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南宋末年长江之畔的合川钓鱼城的故事。钓鱼城坐落在嘉陵江畔的险峻山崖之上，面对蒙元铁骑，将领王坚率领军民，凭借天险与智慧，以弱抗强，死守孤城三十六载。其中的过程艰苦卓绝，超乎想象。

而更令人动容的是钓鱼城故事的结局。时至1279年，南宋已经彻底覆灭、元朝统一天下的大局已定，为免全城军民遭屠戮，钓鱼城守将王立与元军斡旋谈判，最终保下全城军民。为国而战，又为民而降，这岂非就是金庸所说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这些英雄故事，与长江紧密相连。长江水土养育英雄，英雄守护长江子民，这是一种真正的和合共生。

长河不废，万古奔流；侠义精神，永照人间。长江从源头蜿蜒而下，串联了无数人的生活，让每个人都更加自由，更加接近和美的状态，这便是古今侠客所追求的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