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勺子,一场大营救,百岁香港老兵的抗战记忆
从香港街头的少年,到华南抗日战场,再到新中国工业建设的一线——他的人生,与家国命运的轨迹紧密交织。
平时遇到其他连队的战友,彼此间打招呼的口头语是“你怎么还在这里?”黎洪说,这句话意思为“你还没有死啊”。那时,大家都把生死看得很淡,仿佛就是一件家常小事。
发自:东莞
责任编辑:姚忆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然漫过东莞一户人家的窗台,轻轻落在地板与茶几之间。
101岁的黎洪穿着素色短袖,安静地坐在浅黄色旧沙发上。偶尔他转过头,与老伴低语说笑。老人面颊泛红,精神矍铄。若不是需人搀扶行走、双耳听力明显衰退,几乎看不出他已逾百岁。
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位看似寻常的老人,曾是东江纵队的抗日战士。从香港街头的少年,到华南抗日战场,再到新中国工业建设的一线——他的人生,与家国命运的轨迹紧密交织。
黎洪左侧头颅深处,仍残留一枚子弹碎片,是战争时期留下的伤痕。这块金属在他颅内停留了大半个世纪,并未造成明显不适。提及此事,他笑说:“脑袋还灵光。”
所住的小区邻里相熟。阳台对面,住着比黎洪小20岁的老兵王海树。因中风行动不便,两位老人常隔几十米挥手问候。那是他们之间无声的致意。近两年,黎洪需依靠“买菜车”缓慢移动,外出大幅减少。“只能在家逛逛。”他说。
曾经酷爱下象棋的黎洪,如今难觅同龄棋友,便常以电视新闻为伴。每天早晨七点起床,晚上十点半入睡。“在家里走两步、看看电视,国家大事,我都关心。”黎洪说。
“香港没有家了”

加入部队时,条件艰苦到极致。衣服、鞋子、牙刷、手巾全靠自带,连吃饭的工具都要自己准备。(南方周末记者王瑭琳/摄)
黎洪的战争记忆,从香港的童年开始。那是一段被时代洪流裹挟又被炮火强行割裂的人生。
1924年10 月,黎洪出生于香港九龙石角尾(今石硖尾)一个普通家庭,祖籍广东惠阳县。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普通劳动者,一家是“再平常不过的平民家庭”。
在他17岁之前,日子虽不富裕,却尚算安稳。父亲打零工维持家用,母亲操持家务,弟弟妹妹绕膝相伴。全家挤在九龙的小屋中,烟火气十足。
战前的香港社会,正处于殖民统治与华南移民文化交织的复杂图景中。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九龙城寨周边,挤满了像黎洪家这样的普通百姓。
然而战争的阴云早已悄然逼近。1941年12月8日清晨,日军第23军突破深圳河向新界推进的同时,36架轰炸机空袭启德机场,这标志着香港战役正式爆发。
“太平洋战争爆发那天,九龙到处是爆炸声,日军的飞机在天上盘旋,老百姓抱着东西往城外跑,哭声、喊声混在一起。”黎洪说话语速很慢,回忆起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冬天。
据《香港抗战史录》记载,日军在攻占九龙时实施了无差别轰炸,深水埗难民收容所被直接命中造成逾三百人伤亡。混乱中社会秩序彻底崩溃,土匪、汉奸趁火打劫,粮食供应完全中断。
日军攻陷香港后,他的家庭也在战火中分崩离析。妹妹被卖到香港西贡,弟弟被日军抓去新加坡码头做苦力,父亲在逃难途中染病去世。
彼时,黎洪正在九龙一家船厂当学徒,每天能赚几个铜板补贴家用。得知家里变故,他愣住后痛苦到麻木。香港沦陷后,船厂停工,他失去了生计,只能带着母亲,跟着逃难的人群往偏僻的西贡方向走。
“一路上看到日军烧杀抢掠,有人因为没来得及避让,就被日军用刺刀挑死。”黎洪说,那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国破家亡”四个字的重量。“我当时就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