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荔红:假如不看电影了,电影还存在吗?| 飞鸟与繁星
“因为,黑暗中大家在一起,但每个人对共同经历的故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也因为,每次去电影院上映的影片都不一样;还因为,虽然社会有许多的不公,但在这里,所有人一起分享相同的情感、相同的叙事,这种共情会让人在一瞬间顿悟……”
假如这些具有鲜明个性、丰富哲思、关注社会与政治重大问题、充满温暖人性与深挚情感的导演不复存在了,假如这些能够赋予影片角色丰富的人性、情感、独特魅力的演员不复存在了,假如能够理解这些经典电影的观众也不复存在了,那么,即便拥有便利的电影制作技术,伟大的电影还能诞生吗?如果电影与电视节目、网络视频一样,都只是一些无关痛痒、可以替代的娱乐方式的话,还会有人特意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吗?
责任编辑:邢人俨

朱塞佩·托纳多雷,《无意识日记》。资料图
朱塞佩·托纳多雷(Giuseppe Tornatore),是目前在世的电影大师,其代表作、被命名为“时空三部曲”的《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美丽的传说》《海上钢琴师》,获得诸多奖项,为观众喜爱。上海三联书店最近出版的《无意识日记》(后文括注页码的引言出自此书),是进入托纳多雷的电影及其个人生活的重要文本。托纳多雷在此书引言中说:电影是其“有意识的选择”,他将理念、想法、经验、审美,通过虚构的影像与故事,有意识地传递给观众;而这本被命名为《无意识日记》的随笔集,叙述的人物、事件、电影拍摄过程,都是真实的,但“我从未意识到自己曾经写过这些东西”,这些文字是流变的,“无意识的”“零碎的,不知所云”,甚至可能是一种障眼法。
影像与文字,是不同方式的“书写”。“有意识创作”的电影,与“无意识写下”的文字,是双重结构,影像与文字,形成互读互训的关系。托纳多雷既质朴又狡黠地说,这是“一本公开出版的加密日记”“只有我知道如何解密的日记”。有意思的是,那些虚构的梦幻的影像世界,是有意识的创作,更能真切表达导演内心、传达导演的意图与理念,而明明白白写下的真实的人与事,有时未见得是导演的真实想法,需要细心的读者将两者互读,才能解读这些“加密的日记”吧?!
一位导演能够被记忆,除了其广阔性、复杂性以及深邃思想外,就是作品的风格化与特殊性。独特的气息、色调、词汇(镜头语言),传统文化的诸多元素,在托纳多雷电影中是这些:故乡西西里岛,童年记忆,对他成长具有关键影响的人和事、决定性瞬间,时间的流变,对生命意义的探索,以及对电影往何处去的思考。这样的概括依旧是抽象的,一部浑然天成的电影,是无数精微细节的剪辑融合,正如人的生命,是由无数瞬间凝结的。
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的巴盖里亚镇,托纳多雷生于斯长于斯,那是他生命及电影的出发点,是他灵魂的印记,他说:“我相信,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已经完全确定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并直到永远。”(225页)虽然自1984年始他就定居罗马,也走过意大利许多城市、世界许多国家,但只有西西里岛,是他反复叙述的地方。书中第一部分,托纳多雷采访、记录的父辈,大多与西西里相关:托纳多雷的父亲,巴盖里亚镇共产党书记;父亲的朋友、被黑手党暗杀的共产党员皮奥·拉·托雷;出生于巴盖里亚镇的意大利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画家雷纳托·古图索;关注西西里社会政治问题的作家莱昂纳多·夏侠,等等。这些父辈用各种方式表达西西里,这些表达影响着托纳多雷,反映在他后来的电影创作中。
1984年托纳多雷采访莱昂纳多·夏侠时问:“许多电影人将西西里岛视为电影界最受欢迎、最吊人胃口的主题之一。为什么呢?”莱昂纳多·夏侠回答道:“就因为西西里这个现实社会所发生的一切。不可否认,这是一个让人颇感兴趣的地区,不幸的是,它的坏比它的好更吸引人。由此而产生的兴趣,让人们转而关注西西里非常复杂、非常困难、非常戏剧性的人文题材。”(71-72页)
托纳多雷穷其一生都在重述西西里。他的第一部电影,是根据乔·马拉佐的书《卡莫拉——拉斐尔·库托洛的秘密生活》拍摄的,卡莫拉是意大利黑手党的一支;后来,无论是《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美丽的传说》,还是2009年上映的、为致敬西西里岛而拍摄的《巴阿里亚》(即巴盖里亚,西西里语称为“巴阿里亚”),其电影中的人物、语言、举止、风土、典故,无不具有西西里元素。他说“与这个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密不可分,命中注定,无处可逃。”(227页),而“巴阿里亚是一座山,这里有各种想象和暗示、事实和传说、声响和噪音、文字和想法、阴影和色彩、计划和失望、尖叫和细语、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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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