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峡河初秋 | 峡河西流去
少年看着地里的庄稼,山上的树木,一天天由绿变黄,由浅黄而深黄,看着村子的气色也一点点加深加重,变旧了,变老了。他想着人一辈子和草木、季节的相似与区别,想着遥远的山外世界,想着自己就要长大了,长大了会怎么样,去向哪里,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惆怅。
核桃袋子像一只巨大的盖子,盖在人们的背部至头顶。如果有人招呼一声,盖子会努力揭开来,下面露出一张满足的、汗津津的脸。这些脸里面,偶尔会有一张少年的面孔。
责任编辑:邢人俨

峡河初秋。梁淑怡|插画
今天依然是阴雨天气,峡河漫长的秋雨季节提前来到了。野桃和八月炸成熟在枝头,地里的豆棵、山上的洋槐树叶渐渐显出黄迹。在家门前的石头上,我坐了很久,像秋风一样不知所措。
相同的情景发生在四十五年前。家门前的青石上,坐着一位少年,他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她是他的妹妹,只有三岁。父亲和母亲去山上干活了,哥哥们去了学校,都要到天黑才回来。这个小女孩,若干年后,在她十三岁生日即将到来的初秋离开了这个世界。天空小雨淅沥,时断时续,能看见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一阵子干了,一阵子湿了,仿佛一种游戏。少年看着地里的庄稼,山上的树木,一天天由绿变黄,由浅黄而深黄,看着村子的气色也一点点加深加重,变旧了,变老了。他想着人一辈子和草木、季节的相似与区别,想着遥远的山外世界,想着自己就要长大了,长大了会怎么样,去向哪里,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惆怅。
今天要做的事是写一篇至少三千字的稿子。躺在椅子上,抱着平板电脑,却久久敲不出一个字。无话可说,大概是当下很多人的现状。
爱人去修补地里的竹篱笆了,为防止野猪糟蹋庄稼,她沿地边扎了一道竹篱笆长城,这道篱笆的某些地方总是被什么东西破坏,所以要不断修修补补,那些关键处,要一再加固。野猪凶猛,再结实的障碍物在它们面前都形同虚设,但除此,还有更让人稍稍安心的办法吗?没有。家里的一亩多山坡地,夹在荒草野林之间,每年只种一茬,只能收三四百斤玉米,从收入讲,早已没有了耕种的意义,主人一再种着,只为让自己有事可做。对于很多人,劳动的意义只在劳动本身,只是完成生活与日子的一部分。
通村的小路完全被杂草掩盖了,每年这个时候,必须除一遍草,否则成熟的草籽会让来年的路况更加糟糕。村里只剩下不到十口人在家,有人除草,有人填土,我拿一把柴刀,砍去路边旁逸斜出的树枝、荆棘。从小路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见山脚的峡河,此时正是它每年水量最丰沛的时间,去年夏天的大水让芦苇荡然无存,今年一直没有发过山洪,芦苇报复似的浩浩荡荡,奔向下游。芦花正含苞待放,再过几天就要开了。峡河一无所有,只有芦花年年不绝,它的卑微和浩盛,那些生生灭灭,又真实又虚幻,仿佛两岸人烟的隐喻。
我曾在五峰山上俯瞰过峡河上下数十里不绝的芦花,对它们一家在万千植物中的独大百思不得其解。那时候五峰寺里还有香火,如今已经没有了道士,只剩道观,再也听不到鞭炮声和晨钟暮鼓。最后一次去五峰山,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道观收拾得很干净,坡上还开了荒地,种了杂粮,萝卜又大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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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