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汝捷 | 在复旦宿舍访二位前辈
如果我站起来叫声“郑老”或“郑伯伯”,他和老伴一定会感到温暖和安慰,然而我不可能在同学面前这么做,我不得不“划清界限”。之后很多年,我经常想着,如有机会再晤郑老,一定要就此事向他道歉,遗憾的是,毕业后直到1984年我才首次返校,其时郑老已驾鹤西归。
责任编辑:刘小磊
卢湾村访郑权中先生
复旦的教工宿舍,最初以村庄命名,如徐汇村、庐山村、淞庄等,而我早在孩提时代就已多次到此一游。那是因为先叔俞征曾住在这里。他1939年于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已迁重庆北碚的复旦执教,抗战胜利后随校返沪,先住徐汇村(现称第二宿舍),后迁庐山村(现称第一宿舍)。那时我家位于原属法租界的安福路,每次去叔父家,都是从沪西南到沪东北,穿过大半个上海,犹如一次“远游”,而复旦的教工宿舍环境又与市区住宅不同,玩耍起来更觉开心。
徐汇村是典型的日式平房,室内有格子梭门,其中有间房的地板高出其他房间,是可以铺上榻榻米,供人席地而坐的,放上桌椅,就显得低矮而局促,不过在小孩眼中,这种房型却显得特别而新鲜。
庐山村是二层楼房,院子里有两处防空洞,外观像两座小土山。我不记得是否进过洞内,只记得每次去叔父家,兄姐们都喜欢“登山”,总是从斜坡跑上去,走到水泥砌成的洞门上方再跳下来,觉得很刺激。我那时只有四五岁,不敢从高高的洞顶往下跳,被兄姐们拉上山后就又顺着斜坡跑下来,也觉得挺好玩。防空洞后来被拆除,现在记得它的人恐怕不多了。
我在徐汇村和庐山村均曾留影,这样的老照片现在恐怕也不多了。
先叔曾任复旦土木系主任兼理学院院长,1950年代院系调整后,调任同济大学土木系主任。之后很多年,我没有再去过复旦。直到1961年,我进入该校中文系后,才想到去拜访叔父以前的老同事。这时陈子展先生已住在校外,我同他没有接触,倒是别居一处的陈先生夫人周媺士,是婶婶的表姐,我在叔父家见过多次。她矮矮胖胖,戴副眼镜,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知道我在复旦中文系读书,她会在谈别的话题时若不经意地插问一句:“最近见过陈子展么?”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镜片后会闪过一丝失望的眼神,说明老夫妻虽然分居,她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个倔老头。“文革”开始后,她又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语调就更急切而不加掩饰了。

郑权中先生(1895-1980)。
那时我去庐山村,是拜访中文系的郑权中先生(1895-1980)。他是章太炎的弟子,专攻小学(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曾听潘旭澜先生说,当年潘上学时,郑老讲授古代汉语,曾将自己动阑尾炎手术的经历写成一篇文言文,向学生们示范。“写得好吗?”我问。“文言的表达当然很老到,不过有些过程如剃毛等写得太具体,有点自然主义倾向。”潘先生笑道。
我读中文系时,郑老已不为本科生开课,我是经先叔介绍才登门请益的。他的书房在二楼,陈设很简朴,除了书桌、籐椅和两个木制书架外,比较醒目的是墙上有个镜框,里面是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号湘绮)的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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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