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一生的负债
■“说吧,我的内疚”
这笔债是我18岁那年背负的,已尾随我整整34年。今年我52岁,但仍记忆犹新。
我于1971年上山下乡,在1973年深秋的一天早晨,天下着毛毛细雨,生产队没有出工。我冒着雨,在泥地里步行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了堂弟插队的生产队。吃午饭时,我们在谈论回城的问题,心情都很沉重,不住地叹息和怨恨。想到一起下乡的知青,有关系的,父母当官的,都陆续回城了,而我兄弟俩还呆在农村吃苦受累。此时,堂弟提出回县城,找当地知名的算命先生黄八字算算命,看我们何时能脱离苦海。饭后,我俩冒着雨往县城赶去。
到县城已是下午四点多,我俩寻找黄八字住处。据说黄八字居住在县城边的农村里,他50岁出头,是老单身,长年四处替人算命看风水,在附近县市很有名气。要见上一面,确实艰难。在一个大娘的指点下,我们找到了黄八字住处。一座破旧的土墙房,四周土墙上有不少长短不等的裂缝。门是用木板钉成的,门上布满了不同形状的霉块。奇怪的是,房门没锁,我俩叫喊几声没有回应。只好在门外等待。这时雨越下越大,衣服被雨水打湿,全身寒噤。我俩索性推门进了屋,一股霉臭味迎面扑来;房梁、墙角布满蜘蛛网,老鼠在地上跑来跑去,惟一能落座的就是一张破旧木床,床上堆满稻草。整个屋子零乱,被灰尘覆盖,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住过。半个时辰过去了,雨还下着,黄八字还是没回来,我俩无奈地坐在床边上,虔诚地等着,盼他回来帮我们算命。突然,有一只老鼠从我脚背上跑过,我倏地一下跳在了床上,左脚被像铁一样的东西弄疼了。堂弟看见弄倒我的地方是一堆稻草,他急忙把稻草掀开,惊呆了:一块南京钟山牌手表,一块瑞士瓦斯针牌手表,一对金耳环,按当时市价在700元左右。在那个年代,足够一个工薪族家庭几年的生活了,而对于我们家庭贫寒的知青来说,这笔钱真是一个天文数字。面对如此稀奇贵重的东西,不动心是假的。堂弟死死盯住那堆东西。我心里也有一点发痒。堂弟见我神情,他故意激我:“哥,顺手牵羊不为偷,你怕,你不要,我要!”这时,我的思想在斗争:拿了这些东西不就是小偷了吗?倘不要,又怕堂弟个人占为己有……当时的我又怕又舍不得,左右为难。堂弟一边催我表态,一边拿起了几样东西,说:我们在农村起旱摸黑累死累活才八分钱一个劳动日,干好几年才能挣得了这些东西的钱。堂弟的话深深触动了我,我也没想那么多了,终于做出了不道德的选择。我分得一块全是外文的外国表,堂弟分得一块南京钟山牌表和一对金耳环。谁多谁少,也没有顾及了。我们慌慌张张离开了土屋。
三年后,我当兵去了。几年后从部队转业回地方,在外工作又是四年。1985年回到家乡。从那以后,我的心惶恐不安,经常做梦,梦见黄八字找上门来问罪。我琢磨着:我一直回不了城,工作上不顺心,婚姻不幸等,都是黄八字在惩罚我?是报应?负罪、恕罪交织着折磨着我。
后来,我曾托人四处打听黄八字的下落,音信杳无。在2003年同学会上,刘同学告诉我,她同黄八字在一个生产队,说黄八字为找老伴,多年辛辛苦苦积累的彩礼钱、买的手表和首饰藏在家里,被人偷了,为这事他大病一场。后来他也没再提找老伴的事了,他在2002年死了,单身一人死在他乡,86岁。
黄八字的死,我内疚,悔恨。当初我俩兄弟不拿他娶老伴的彩礼,或许他会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或许他不会带着痛苦和遗憾孤独地离开人世……我一生中,只有那么一次不道德的行为,却给我留下了一生的后悔、自责和伤痛,背负着一生中还不清的债务。我不能饶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