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狐”兴衰:阿拉曼的三座墓园
旅伴总结了三座墓园的各自特点:意大利墓园是塔楼式的纪念堂,设计感满满,突出国家荣誉与宗教情怀;英联邦陵园是一座开放式的墓园,以墓碑为主,强调个人身份与平等;德国墓园则是堡垒结构,沉重肃穆,象征集体主义、牺牲精神与坚忍防御——他是爱尔兰人,骨子里不喜欢英国人,所以最后还加了一句:就数英联邦陵园最为平庸逊色。
不过我可不这么看。英军陵园的墓碑阵列则是极具震撼力的,推动参观者思考战争与杀戮的意义何在。
责任编辑:杨嘉敏
“那家伙太可恶了,不知从哪儿顺了一套制服就来找我骗钱!”
丹麦人因斯一边开车一边吐槽昨天他在吉萨金字塔的受骗经历——他有一架如今已不太常见的佳能EOS 350D单反相机,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身边的后排坐垫上。昨天傍晚他举着这台高龄单反咔咔咔拍夕阳的时候,一位制服大叔拦住他,说使用专业相机拍照需要另外购票,于是他就乖乖地摸出了一千埃及镑(约合150元人民币)付给对方,回头才知道受骗了。
他的老板——爱尔兰人米哈尔——坐在副驾,乐呵呵地补刀:“他付完钱后看见我,还一本正经地规劝我也去买张照相票呢……”
五月下旬,响晴白日,我冒着47摄氏度的高温,从地中海东南部的亚历山大港出发,前往二战时期的北非要隘阿拉曼,在战地博物馆遇见了这对欧洲游客——他们来亚历山大港安装设备,利用周末开着皮卡四处兜风,我便搭上了他们的便车,通过探访分布于广袤古战场的三座战地墓园来重温扭转二战北非局势的阿拉曼之战。
辙乱旗靡——意大利率先登场
阿拉曼镇位于亚历山大港以西约一百公里,坐落于一段弧形海岸线的拐点处。为了吸引欧洲度假客,这里仿照墨西哥度假胜地坎昆,沿着潟湖建造了体量巨大的度假村集群,千篇一律、无边无际的独栋小屋在干旱酷热的五月罕有住客,寂静地铺陈在地中海与潟湖之间的漫长堤岸上。
亚历山大港则得名于古希腊亚历山大大帝,乃是古代地中海世界的交通枢纽之一,至今仍是埃及第一大港。它距离苏伊士运河北口的塞得港约180海里,是地中海—红海—印度洋航线的关键节点。在今天“一带一路”的蓝图上,满载中国商品的集装箱货轮通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后,常速航行约8小时即可到达亚历山大港,由此既可以向西横穿地中海,出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也可以北上纵贯地中海,在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登陆,改道铁路货运穿过巴尔干半岛,经塞匈铁路深入欧洲腹地。
而在八十多年前的二战时期,亚历山大港除了作为贯通欧亚海运航线的重要枢纽以外,还是英国控制下的埃及西部门户,一旦失去此港以西的荒漠地带作为屏障,平坦的尼罗河三角洲即无险可守;更进一步来看,当时占据阿拉伯世界政治经济中心地位的埃及一旦易主,其东北方的黎凡特地区和东南方的阿拉伯半岛随即门户洞开,波斯湾的油田亦近在咫尺——这正是轴心国垂涎已久的战略目标。
由此可见,攻下埃及苏伊士运河是轴心国的共识,也是它们同气连枝称霸世界的生命线,而具体承担这一任务的起初是自诩为地中海霸主的意大利法西斯政权。于是,我们三人决定先去意大利战地墓园看看。

保罗·卡恰·多米尼奥尼铜像 供图 王在田
意大利阵亡将士墓园是阿拉曼三座战地墓园中最靠西的一座,也是最宏伟的一座。高耸的纪念塔拔地而起,塔顶飘扬着意大利国旗,塔身以浅色石材砌成,线条简洁有力,正面镌刻着“AI CADUTI ITALIANI”(意为“献给意大利阵亡将士”),沉稳肃然地昭示着数万灵魂在此长眠。
纪念塔内是一座纪念堂,石壁以浅色大理石覆盖,四周分布着长廊与壁龛,壁龛上排列石板,刻写着阵亡将士的姓名与籍贯,象征碑铭;纪念堂中央设有祭坛与十字架,常年摆放花圈,左右各有一面意大利国旗与埃及国旗;穹顶高耸,阳光从塔顶洒落,形成一道光束,可能象征着灵魂升华,也可能寓意从黑暗走向光明——这座墓园是由阿拉曼战役老兵,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作家、画家、工程师暨工兵部队军官保罗·卡恰·多米尼奥尼设计并主持建造。他曾耗费近二十年时间在此收集战殒者骸骨,其半身像如今矗立在纪念堂入口,代表阿拉曼战役中幸存的意大利老兵迎接来自天南海北的参观者。
纪念塔前一条漫长的甬道笔直延伸,两侧排列着椰枣树与棕榈树,花坛里点缀着盛开的三角梅,将一抹抹鲜艳的红色泼洒在沙漠与海风之间,它或许象征着生命与牺牲的交织吧——我们三人对意大利人的设计水平都是相当服膺的。

意大利墓园 摄影 王在田
墓园门前竖着一块梯形纪念碑,用意大利语写着Manco la fortuna, non il valore,下面写着1~7~1942——那是第一次阿拉曼战役爆发日期的欧式写法。底部写着“亚历山大111”,指的是著名的意大利第111伞兵营,它所隶属的“雷电”伞兵师在阿拉曼战役最后关头殊死抵抗,几乎全军覆没,但为友军撤退争取了时间,也为以“鱼腩部队”著称的意军赢得了难得的荣誉。
我和米哈尔都不懂意大利语,只能猜出碑铭中幸运(fortuna)和勇敢(valore)两个词,停完车后赶来的因斯给我们翻译了这句话:并非缺少勇气,只是少了运气。
听完之后我有点哭笑不得,这句话送给111伞兵营也就罢了,但作为整个北非意军的碑铭……艺术范满满的意大利人未免……太有意思了!
意军墓园“勇气碑” 供图 王在田
早在19世纪末,德国铁血首相俾斯麦就曾刻薄地讽刺意大利殖民者:“他们带着满嘴蛀牙和极大的胃口,来到非洲大陆”——他指的是意大利远征军在1896年阿杜瓦战役中完败于埃塞俄比亚军,一万七千意军伤亡一万一千人,被俘四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到了二战前夕,德国军界流行着一个更加刻薄的段子:战争爆发后意大利最好保持中立,这样它或许能牵制敌方10个师;如果它投向敌人,我们只需要5个师就可将其击溃;但如果它加入我方,则我军反而要用20个师保护它——不过后来的战史证明,这个段子一点儿都不夸张。
意大利独裁者墨索里尼一方面梦想恢复古罗马的荣光,再次将地中海变成自家内海,一方面又哀叹意大利被英国皇家海军所束缚,只有砸开“亚历山大港和直布罗陀这一东一西两把大锁”,意大利才能获得自由。到了1940年6月初,英法盟军在西欧战场惨败,英军通过敦刻尔克大撤退狼狈逃回英伦三岛。墨索里尼意识到砸开两把大锁的机会来了,遂于一周后的6月11日向英法宣战。
直布罗陀毕竟隔得太远,他命令驻守利比亚的意军大举进攻埃及,意图先拿下亚历山大港。当时北非意军将近24万人,驻埃及英军不到7万人,而且英军在欧洲新败,正处于战略收缩态势,北非英军很难获得来自英伦本土的补给,就在这样的悬殊对比之下,意军居然大败亏输,不仅没有打开亚历山大港这把大锁,还被英军反攻进入意属利比亚,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托布鲁克要塞拱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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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