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开始拒绝真实的他们——从《局外人》到《玩偶之家》| 高中组二等奖
第五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赵特
学校:重庆市第一中学校
指导老师:无
翻开《局外人》的第一页,我便被那句简短而突兀的开场所震撼:“母亲今天走了。也许是昨天,我说不准。”那一瞬间,我仿佛成为了审判默尔索的众人中的一员,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默尔索让我想起易卜生笔下的娜拉——那个终于认清自己不过是丈夫玩偶的女子。当她摔门而去的那一刻,与默尔索在法庭上的沉默形成了奇妙的呼应:他们都选择了对既定剧本说“不”。然而,与鲁迅对娜拉命运的现实主义预言不同,默尔索走向另一条路——他证明了即使在最深的困境中,人依然可以守护内心的自由领地。
该如何定义这个角色?“漠然”“不孝”“冷酷”……甚至“格格不入”。随着阅读的深入,默尔索确实展现出与周遭环境的疏离:在母亲的葬礼上,他未曾落泪,反而在棺木旁平静地享用咖啡与香烟;当玛丽询问婚姻时,他只是淡然回应“随你心意”;面对老板提供的巴黎晋升机会,他的回答是“不需要改变”。我曾以为,这种对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的态度,源自他对这个世界缺乏热爱——一个彻底的孤独者。
然而,在行刑前夜,默尔索细腻地回忆起生活中的美好:暮色中报贩的呼喊,公园里鸟儿的鸣唱,卖三明治小贩的吆喝,街角电车转瞬即逝的光影。如此敏锐感知生活细节的人,怎会被简单定义为“丧失人性”的罪犯?
这让我想到,或许真正的“局外人”并非缺乏感受,而是他们的感受太过私人化,无法被纳入公共表达的既定模式。
当下,社会似乎早已为每一种情感都预设了表达渠道——悲伤需要眼泪,爱情需要誓言,野心需要晋升。当一个人拒绝使用这些被公认的“情感货币”交易时,他就在无意中动摇了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如果说娜拉的困境在于“无路可走”,那么默尔索的困境就在于“无处可逃”——因为,他从未想过要逃。
这促使我重新审视那个潜藏在社会表象下的“局”。娜拉出走时面对的是具体的门墙,默尔索对抗的则是无形的牢笼——那些定义“正常人”的隐形标准。在这个既定的框架里,相爱之人终将步入婚姻,因此玛丽执着于追问“爱不爱”“结不结”;职业发展必须遵循既定阶梯,故老板理所当然地提出调任巴黎的邀请;亲人离世必须表现得痛不欲生,于是众人对默尔索的平静感到震惊。
但默尔索活得太过本真,他像是独立于文明社会之外的“自然之子”。他无法理解婚姻的仪式感,不在意职业的世俗评价,更不关心外界对他的看法。他表现出的独立人格与社会期待形成了尖锐对立,以至于他自己都在怀疑:若不遵循这些隐形的规范,是否注定会被判定为“有罪之人”?
审判的进程,印证了这一担忧。在那场意外的命案审理中,他对母亲去世的态度、本能的欲望宣泄,都成了定罪的关键证据。鲁迅透过娜拉看到了出走需要现实的土壤,而加缪发现了自由可以在精神中开花——默尔索用死亡证明:有些人宁愿做完整的自己,也不愿做正确的他人。
在这个被无形法则支配的社会里,大多数人早已成为规则体系的顺从者。因此,当检察官断言“对母亲冷漠者必怀杀心”时,全场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荒谬的推论。
面对这场道德的审判,默尔索只是平静地宣告:“我的命运交由他们裁决。”他坦然接受死刑的判决,这是他对不公的司法制度做出的最后抗争,也是他作为“局外人”的自由抉择。娜拉需要的是打开家门的钥匙,而默尔索找到的是割断心灵枷锁的匕首。
至此,我终于理解了默尔索。他对自然万物的感知过于敏锐,以至于无暇顾及人类社会精心构建的规则网络。如果说娜拉的觉醒是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扮演玩偶,那么默尔索的清醒在于他从来就不愿登上舞台。
在我看来,人都生活在社会关系的联结中,当一个人拒绝按照世俗认可的“有意义”的方式生存,他便成了那个特立独行的“异类”。鲁迅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加缪却说内心的世界很真实——两种真相,一样勇敢。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启示我们:虽然生命本质是荒诞的,但人依然可以通过自主选择来确定存在的意义。
默尔索与娜拉,一个在阿尔及利亚的阳光下走向断头台,一个在挪威的寒夜里推开家门;一个用沉默对抗世界的荒诞,一个用决裂挣脱被人操纵的一生。当世界开始拒绝真实的他们时,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完成了对“存在”的诠释,从规则的奴隶,变成了生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