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午夜街头俱乐部
上海南京路以摩登、商业与繁荣闻名,有“中华商业第一街”的美誉。但与黄浦江对岸“上海三件套”和东方明珠构成的城市天际线相比,反而有些其貌不扬。一百多年来,天南海北的人们涌入这里,其中不乏野心勃勃的冒险家,更多是怀揣朴素梦想的普通人。
当午夜降临,南京路隐去白日的繁华,成为城市游荡者的栖息地。你永远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怎样的人,可能是即兴而起的舞者、直播唱歌的路人、露宿长椅的求职者,也有见证十里洋场变迁的九旬厨师、目睹了许多欲望破灭的贷款中介、带着创伤寻求新生的年轻人。这里的路灯下、长椅上,有着平凡人的心声;擦肩而过的身影,似乎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人生。
这是上海一条商业街的午夜,也是宏大世界里一个复杂的切片。
责任编辑:李屾淼
小伙的舞步戛然而止,同伴喊道:“警察来了,跑啊!你往哪里跑啊,往那边跑啊!”
30秒前,两个小伙正在Burbbery的巨幅广告牌旁,打扮成迈克尔·杰克逊的模样,压低礼帽,身体前倾,以太空步滑行。
他们正在午夜的上海南京路拍短视频。警车在周围例行巡逻,年轻人感到有些紧张,跑向南京路与江西中路的路口,继续他们的表演。
小伙周围,四个女孩正以烧烤店的招牌为补光,在手机摄像头前齐舞;青春期的少年正在滑动外国交友软件,划到女孩就用蹩脚的英文寒暄几句;还有个光头男子踩着人字拖,正在苹果专卖店的巨幅照片前直播,以饮料瓶作麦克风,唱累了就拧开瓶盖喝两口。
夜里11点多,清洁工提着水枪走上南京路。水雾过处,灯光泛白。
一个东北小伙在这晚从长春飞到浦东。他问黑车司机怎么走去外滩。司机说,除非机场搬到那边去。
小伙子没再说话,走了四个半小时,到了南京路。他去外滩拍了东方明珠,给朋友发语音:“看着昂,东方明珠就在我对面。”

假日里,南京路步行街游人如织,一块户外大屏打出“我在上海,我如此热爱这里”的标语,欢迎世界各地游客(图:视觉中国)
一
李文硕已经在南京路步行街的长椅上躺了约莫一个小时。他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些青涩之气他,刚从一所三本学院毕业两个月,专业是土木工程。几天前,他在苏州铺路,顶着37度的气温,铺一百多度的沥青,打开宿舍门去工地时,他感觉热得要升天。
同事说去上海玩,李文硕也动了心。他们前后脚赶来逛南京路,就连睡觉的长椅也是同事严选的。长椅逼仄,仅够成年男性勉强翻身。李文硕点上烟说:“今天凉快,睡外面挺好。”
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从一旁的酒店冲出来,大吵大叫着在路中间摆出打架的姿势。他们说着汉语、英语、法语、俄语、韩语,乱作一团,很快又大笑着散去。
李文硕告诉我,南京路上最贵的酒店是和平饭店,最贵的套房一晚收费88888元。
“那旁边这个酒店多少钱?”我问他。
“应该也蛮贵的……今天没有房,后天最低2300。怪不得同事在这儿睡,睡这儿也挺好的。”
如果在工地,此时他还在“打灰”——浇筑混凝土的俗称,这是入行的必修课。作为施工员,李文硕算出混凝土方量后交给工人就行,但施工到几点,他就要陪到几点,通宵也是家常便饭。如果要铺完这条1500多米长、最宽处接近30米的南京路,他要打两个月的灰。
高考那年,土木工程还是热门专业,而现在李文硕说:“他X的报错专业了,我后悔。”不过,好在他选择了市政工程而不是房屋建设,“市政给政府干活,一个月发一次工资。房建这个行情,盖了房子卖不出去,半年一年发一次工资都很正常。”
4000块,这是他的实习工资,熬到转正就能涨到6000块。按照一个月30天算,平均一天200块,代价是没有假期,每个月只有一两天带薪假。
没读大学前,他觉得自己能挣更多。高考结束那个暑假,他每天在工厂的流水线工作12个小时,下班再去送5个小时外卖。“两万多,快三万了,”他自豪地描述着第一桶金,“手机换了,电脑买了,学费自己掏,考驾照的钱自己掏。”
李文硕用了4年的iPhone 13就是那时换的,锁屏壁纸铺满了百元人民币,屏幕的裂纹处冒着绿光。后来几乎每个假期他都在打工,他分拣过快递,搬过水果罐头,在火锅店做过服务员,还在湖南的山区开过挖掘机。
他想干办公室文职,做六休一;想全款买一辆红旗H5;更想在项目完工后,吃到老板画的饼:“豪华饭店吃个饭,然后带着去旅游。”
我们没注意到莫有财的出现。他从我背后走来,在我身前两三米处突然转头,说道:“上海好找活干的啦!上海做工作好找的啦!我知道的,唔上海宁啊。”
莫有财身高1米7左右,黄色的短袖衬衫上印满椰树图样,搭上粉色短裤,左手戴着镶金劳力士,右手玉手串、戒指、扳指一应俱全。他让我猜年龄,我试探性地说:“60”。
“胡说八道,我女儿1956年的,我93了。”
不论是见到莫有财这件事儿,还是他口中光怪陆离的经历,时至今日仍让我难辨真伪。
“我姓莫,叫莫有财,你往百度上打。上海莫有财,莫干山的莫,有没有的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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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