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决心,写作的决心:一位非虚构作家对母亲的漫长哀悼

最终,林雪虹发现,她选择写作,就像一个命运的回旋镖,越反对母亲,越像母亲。

在马来西亚,用中文写作面临着读者群体狭小的限制,而在中国,作为“外籍作家”,又需要重新建立自己的文学坐标,她称之为“自我放逐”。

责任编辑:李慕琰

幼年的林雪虹与母亲郑锦在裁缝铺。(受访者供图)

幼年的林雪虹与母亲郑锦在裁缝铺。(受访者供图)

母亲去世七年后,林雪虹终于完成了对她的哀悼。非虚构作品《林门郑氏》在2025年下半年出版,这是她能抓住的一根浮木,人生之海茫无涯际,需要奋力泅渡。书并不能自洽地完成,尤其在市场不景气的当下,林雪虹得去大大小小的活动、书店,参加播客、对谈,一遍遍重新翻出伤痛,在唯一的故事里,寻找差异的讲述。借着读者和听众的参与,哀悼又被无限地延长。

书的最后一页,像一场文字法事的尾声,静悄悄写下两段:

“母亲的死亡证书上有她的名字。她死于二〇一八年四月五日下午两点零五分,死因是晚期胆囊癌。

她的名字是郑锦。”

林雪虹不是中国人,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身份常令她困扰。她出生在马来西亚的小镇乌拉港,祖籍属于福建永春。乌拉港所在的雪兰莪州,“包围”着首都吉隆坡。困扰在于,在中国,她常常是隐形的外国人,无论长相还是语言,都会令人们下意识地以为她来自某个南方省份,常被忽视生活经验和文化习惯的差别。

在马来西亚,几种语言切换,对林雪虹来说,像呼吸一样自然。在家讲华语,也即我们的普通话;偶尔讲福建话、广东话;见到印度裔店主,就用马来语买东西;在吉隆坡市中心讲英语和马来语。看到不同肤色、种族的人,迅速切换语言,几乎成了一项本能。

童年的阅读经历充满了意外与混搭。4岁时翻看父亲从佛堂带回的免费读物《济公游地狱》《济公游天堂》,对着英文地图册封底银河系里的地球,感到恐惧;小学四年级,在中文授课的“华小”,成为全校借书最多的学生,获赠奖品是《杭州通判苏东坡生平漫画》,却误把“杭州”读成“枕州”多年;中学沉迷张爱玲,课堂上学习鲁迅、陶渊明,在台湾读中文系的姐姐带回的书籍,打开了窥探更广阔文学世界的窗口。

2005年,23岁的林雪虹踏上了中国北方的土地,天津师范大学提供了全额奖学金。她早就想离开家,离开故乡,那里熟悉的风景也酝酿着把她推远的斥力。心高气傲的她,经常能从家里的空气中,读出压抑、拧巴和酸楚。远方充满了奖励。

喜欢电影的她,从陈凯歌的《黄土地》、张艺谋的《红高粱》里,看到了一个语言相通,却全然陌生的世界。但是到了中国大陆这么多年,她却并没去过黄土高原。电影毕竟是电影,现实中她发现,经济拮据时,旅行并不是说走就走那么容易。

在天津师大的留学生宿舍,同住的是韩国人和日本人,她自然充当起翻译。那时林雪虹没想到,会和比她小两岁的中国同学夏木恋爱,先后去北京读研,早早结婚,锚定在北京、天津生活。南方以南的乌拉港,隔着平原、山脉、丛林和大海,四五千公里之遥。但母亲仍是一个原点,让她惦记,让她厌烦,最终让她悲伤。

林门

林,在百家姓中排147位。相传,林氏始祖来自中原,是被商纣王处死的比干的遗腹子。按人口,是中国第16大姓,多分布在福建、广东,全球有大约两千万人。

《林门郑氏》不算长,未分章节,没有小标题,因此也没有目录。进入绵密的文字,就像在看一部靠回忆和情绪推动,穿梭于不同时间片段的散文式电影,光线忽明忽暗,或是热带灼人的日头,或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立即登录

校对:星歌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