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之辙:碾庄圩战记
华东野战军在碾庄圩围歼蒋军第七兵团之战是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的核心战役,但其受关注程度一直不如第二阶段的双堆集歼灭战与收官阶段的陈官庄歼灭战。
碾庄圩是这三场大规模围歼战中唯一具有预设坚固防御工事的战场,是淮海战役中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但蒋军仍在坚守12天后灰飞烟灭。
其间情事,值得后人探究。
责任编辑:杨嘉敏
初冬时节,即便在风和日丽的福州也需要披上一件外套。由山脚的闽山第一亭沿石径攀上鼓山,从坐落于半山的涌泉寺放眼南眺,清晰可见闽江在山脚下分为两支,南支称为乌龙江,与北支干流合围着一块沙洲,那便是福建最大的江河岛屿南台岛,构成福州的仓山区。
福州解放纪念日是每年的8月17日,而1949年8月16日是蒋军控制福州市区的最后一天——说“控制”其实有些勉强:这天一早,福州驻军最高长官第六兵团中将司令官李延年与121军中将军长李以劻就命令部队放弃福州,由仓山经乌龙江南渡,试图沿着滨海的长乐、福清、莆田一线逃出解放军的包围圈。
当李延年与李以劻绝望地站在乌龙江边目睹手下这些入伍不久缺乏训练的新兵蛋子慌乱渡河时,他们是否想起了十个月前在新安镇那场绝望的竟夜长谈?
新安镇
那场长谈发生在1948年11月6日夜间,李延年与李以劻是客人,前者是第九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后者是总统府少将参军暨战地视察官。他们从海州(今江苏省连云港市)第九绥靖区驻地赶赴宿迁县新安镇(今徐州新沂市)第七兵团部驻地,会晤第七兵团中将司令官黄百韬,将李延年麾下第44军转交给黄百韬指挥。
这三个人的出身背景完全不同:李延年是山东广饶人,黄埔一期的老大哥,蒋军嫡系将领,台儿庄战役中死战不退的抗日名将,但在国共内战中锐气尽失,屡战屡墨,如今被部署在苏鲁边界作为二线部队守卫连云港,手下只有一支孱弱的44军;李以劻是粤西电白人,粤军出身,给十九路军蔡廷锴将军当过侍从参谋,也作为团长率领基层部队参加过台儿庄大战,后来被蒋介石削去兵权,担任协调、监军角色的“战地视察官”,直到蒋家王朝覆灭前夕才重新派他去福建编练新军;黄百韬是粤东梅县人,生于天津,他在蒋军中出身最差,原属北洋军阀的旁支奉系军阀的旁支张宗昌系统,北伐战争中被蒋军收编,后来也和李以劻一样被削去兵权,先后在收容此等杂牌异类的陆军大学特别班学习,成了前后期的同学。不过黄百韬行伍出身,既有较强的军事素养,也很接地气。他在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幕下任参谋长时制订了突袭围歼新四军军部的“皖南事变”作战方案,凭此“战功”在顾升任陆军总司令后得以东山再起,重新掌握兵权。担任25军军长期间,黄百韬率部在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中死磕解放军,并在顾祝同升迁为国府参谋总长后于1948年秋升任第七兵团司令官。
因此,李延年与李以劻一起扛过枪,黄百韬与李以劻一起听过课,还一起被撤过职,三人都是蒋军中相对边缘的人物,彼此惺惺相惜,能够推心置腹。

窑湾古镇的“邳宿交界”望楼 摄影 王在田
关于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且容后文详述。他们直到11月7日凌晨才分手,当晚黄百韬通宵未眠,清晨送走二李,随即指挥部队西行,意图渡过京杭大运河向徐州撤退——此处需要向读者扼要介绍一下当时的地理与军事形势。
黄百韬兵团部所驻守的新安镇现在叫做新沂,是苏鲁边界上的县级市,位于沂沭走廊南侧出口处。鲁中南丘陵向山东东南部海滨延伸,构成日照至黄岛一线的五莲山区,在鲁中南丘陵与五莲山区之间有一段南北向的平坦通道,便是沂沭走廊,它北连山东的胶莱平原,南接江苏的滨海平原,是苏鲁之间的重要通道。
对于华东野战军(1949年2月后改称三野,以下简称华野)而言,无论是从其指挥中心沂蒙山区根据地出发的部队还是从其后勤保障基地胶东地区出发的补给,都需要通过沂沭走廊进入黄淮海地区。因此,国府将善打硬仗的黄百韬所率第七兵团三个军放在这条走廊南端,作为一线主力部队用于封堵华野进攻。而李延年的44军被部署在陇海铁路起点的连云港,相对第七兵团而言属于侧翼二线部队。
那么这两位将领为什么又接到命令分别向西、向南移动呢?原来国府起初将二、七、十三、十六四个兵团分布在以徐州为中心,以东西向的陇海铁路和南北向的津浦铁路构成的“十字架”上,意图凭借铁路的便捷性连通各军,对于即将挥师南下的华野实施“重点防御”。但随着辽沈战役结束,东北蒋军精锐全军覆没,南京国防部意识到黄淮海战场局势严峻,铁路运输恐怕会被解放军切断,致使分散于铁路沿线的各兵团在解放军的运动战中被各个击破,因此于大战前夕变更战略,在激烈争议中拿出了新一版“徐蚌会战计划”,将各部队由十字架的四角收缩到十字架的下方长边上,亦即从徐州到蚌埠的津浦铁路两侧——这是11月4日的事。
根据新的战略,黄百韬应率第七兵团放弃新安镇,让出沂沭走廊,转而向徐州靠拢,负责拱卫徐州东北侧,仍充当抵挡华野进攻的一线部队;李延年率44军走海路,退到后方组建第六兵团作为预备队——由于缺乏海运运力,又临时决定将44军连同正在调往海州接替44军的100军均拨给第七兵团,因此就出现了11月6日晚上李延年去找黄百韬办理交接的一幕。
黄百韬受命在新安镇等待44军归建后五个军一起行动,等了两天,11月7日方开始西撤——当时他还不知道,就在这两天的等候中,他的命运齿轮已被拨向了黑暗的深渊。

淮海战役前夕态势图
铁路桥
新安镇东临沭河,西有沂河,这是沂沭走廊赖以得名的两条河流。黄百韬率军出新安镇,西行40公里至邳县(今徐州邳州市),在此由邳县铁路桥渡过京杭大运河。
这个邳县可不是《三国演义》中吕布被曹操围城擒斩的下邳——下邳已于清代康熙年间因黄河决口而被淹没后淤废,其故址位于今天的徐州市睢宁县古邳镇——而是因运河漕运而兴起的水陆码头,清代称邳州,坐落于运河东岸,民国改称邳县;1915年陇海线东段通车,在邳县通过铁路桥跨过运河,进一步强化了邳县的水陆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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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