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自然文学拯救了我的苦厄

乡居期间,他走遍村里的土地,调查野生动物的生存状态,访问了数以百计的手艺人、重症患者、鳏夫、离异者……并以家乡饶北河上游为背景写乡村散文。后来,他走过大茅山山麓中的峡谷、荒山野岭和孤村,写自然界的生命和四季变化,写居于其间的民众的生活……

“我愿意一次次地回到我老家也好,一次次走进大茅山也好,都是为了让我的文字更紧密地与这个时代勾连。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的文字是有血有肉的,是动人的。”

发自:江西德兴

责任编辑:周建平

傅菲 图/许婷婷

傅菲 图/许婷婷

重返故土

2025年大年初五,枫林村的冷空气还未消散。忙乱了一个多月的傅菲终于停了下来,枯坐在书房,慢慢打开手机。只有600位好友的微信上,有二十多条未复的新春道贺信息。

他抽了根烟,沉思良久,拟了一条信息发给朋友们:“新年好。我爸在除夕夜故去,无疾而终,无任何肉体痛苦。享年九十,一生没有去过医院,没有打过针。临终,子孙六十多人在床前送行。昨天已入土为安……”

“父亲去世后,我失去了故土的一半。”一个月后,他将父亲离世前最后12天的情形以及与父亲相处五十多年的故事写进了散文《生兰之地》,“这是新书《人间珍贵》(2025年出版)里最重要的一篇。生是我父亲的名字,兰是我母亲的名字。生兰之地也是我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

1971年5月,傅菲出生在江西上饶的郑坊镇枫林村,在家里排行老六。他在《人间珍贵》中自述,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没有奶水,他被抱去邻家寄养过。“这个男婴自打娘胎出来,就离开了自己的家生活,有着离家之人的坏脾气,自立、坚毅、自守、隐忍、尖酸、敏感、惜福。这个人就是我。”

“相较于父亲,我是一个困顿的人。他去世时是没有任何遗憾的,人生非常圆满。而我呢?”傅菲若有所思。

2024年年底,90岁的父亲毫无征兆地卧床不起。父亲临终前,傅菲抱住了他的身体。没有鼻息,却还能感受到生命微弱的气息,像夕阳一点一点落下,直到心跳完全停止,体温散去。傅菲一人回到书房,望着窗外的空山,大哭了一场。

傅菲曾无数次在乡村散文中写到形形色色的人的死亡。

8岁那年的一个深夜,邻居家爷爷忽然过世,母亲带傅菲过去帮忙。在推开厢房门的瞬间,他第一次看到了具象的死人,惊惧无比,马上逃走了。“练习(面对)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 

20岁后,他开始觉得“死亡是绝对的永恒,生是绝对的短暂”。祖父、奶奶、外婆相继病逝,他虽然会感到难过,但并未深入地思考过死亡。

直到女儿出生那年,傅菲对死亡有了新的认知。正是那年,读小学五年级的侄女突然患病,就医无效。他目睹了一条鲜活的生命突然归于平静的过程。

“活着的人谈论死亡都是幼稚的,因为谁都没死过。”傅菲说,“正因为我们都有生命的期限,所以才要认真活好每一天。”

16岁那年,傅菲离开自己的故乡枫林村,外出求学、工作。打拼到中年,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人间最幸福的生活,不过就是一家人彼此陪伴、平平安安。“其实父母不需要别的,需要的是你陪他们聊天。”

他开始拒绝无谓的社交活动,专注地把时间投入到三件事上:陪孩子成长,陪父母聊天,写作。

40岁前,他与父亲心有隔膜,聊天甚少。奶奶太强势,年少的傅菲常为母亲抱不平。他心想,爸爸至少要维护下妈妈的尊严啊。可父亲什么都没做。

尽管没有一个与父亲正式和解的过程,但“随着时间推移,它(隔膜)就不知不觉不是个事了,尤其在我当了父亲之后。”傅菲说。

他不想像父辈一样强调父权,希望与孩子平等地交心。他反对鸡娃式教育,“人一辈子很短,没必要搞得那么烦。”他想要托举孩子,“你看现在的孩子多难啊!还遇上了人工智能时代”“人该快乐的时候,你要让他去享受。”儿子18岁成人礼时,他送给儿子一句话:“做一个平凡快乐的人就好。”

对写作的反思与生活上的转变同时发生。傅菲隐隐地感觉到:那些早年书写的乡村生活经验、理解和见闻是不是在时间和空间上与故乡产生了某种“断”和“隔”?

“2015年对我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在采访中,傅菲重复了三遍这句话。

那一年,傅菲开始怀疑:“我那些抒发自我的散文写作有很大意义吗?父亲那一辈人年轻时就活得很明白,而我又做了些什么?”他想:“生命需要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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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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