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起立,鼓掌8分钟!
被称为“台湾莫里哀”的李国修在一出戏里演三四个角色是常事,最高纪录是在《征婚启事》里一人演22角。陈玉慧的同名小说先是被李国修改成舞台剧,后来又被陈国富和刘若英拍成电影。陈玉慧最满意的还是李国修的改编本,认为一字不需改。《征婚启事》在纽约和洛杉矶演出,观众全体起立鼓掌。
堪比斯大林
对于每6天就有一次公演的屏风来说,起立鼓掌的待遇不罕见。不过2007年5月,纪录被再次刷新,爆笑版情景喜剧《莎姆雷特》在北京演出第100场,终场全体起立鼓掌8分半钟,尽管有人说这跟李国修一直擎着演员的胳膊谢幕有很大关系。演出中不断打出巨大的投影字幕:“据《小鸟报》报道,昨日《莎姆雷特》在台北演出,观众起立鼓掌30分钟。”梁文道和窦文涛在《锵锵三人行》中把李国修揶揄成斯大林——1934年1月召开的苏共“十七大”规定对总书记斯大林的鼓掌可达10分钟,对其他政治局委员鼓掌不能超过两分钟。
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时候,李国修仍然为北京观众几个月前的掌声得意:“咱们关起门来问一句,你们多少年没见过全体起立鼓掌了?”
2008年元月,李国修再次携《莎姆雷特》进京,这是《莎姆雷特》的第102-106场演出,
新开业的国家大剧院需要叫好叫座且无风险的剧目。有去年的底子,李国修对《莎姆雷特》很有信心。他计划2009年再成立屏风北京分团,《莎姆雷特》是敲门砖:“大家乐一乐,交个朋友。”接下来,李国修还计划把根据他童年台湾经历改编的《京剧启示录》带到大陆舞台。“不干净的东西,我提前都把它修掉了。”
在台湾党禁报禁后期开始戏剧创作的李国修,最知道“审查”对于作品面貌的决定力。
改变嘲笑的方向
在北京,李国修经常要回答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莎姆雷特》和《暗恋·桃花源》有点像?
“对不起,《暗恋·桃花源》的原始灵感是我,不是他。戏中戏的结构不是赖声川首创,400年前莎士比亚已经开始运用了。”第二次赴京,李国修特意带了当年台湾媒体报道《暗恋·桃花源》的复印件作为证据。当年,赖声川和李国修是表演工作坊的共同创办者,1年之后李国修分家单干成立屏风表演班。一个是工作坊,一个是戏班子,一土一洋泾渭分明。“1984年,我跟赖老师合作《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后来又合作了《暗恋·桃花源》。在做《暗恋·桃花源》的时候,发现这不是我要做的。赖老师的工作方式是‘集体排练’,有了题目定下范围来就开始排练。《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做了6个月,我们上台说的内容刨掉了4/5,这叫旷日费时。我不想跟他这样玩。”
“2007年,屏风表演班是全台巡回城市最多的剧团,表演坊的《如影随行》只演了台北、台南、高雄三个城市,我们巡回了7个城市。”
在李国修的讲述中,他和“戏中戏”结构的渊源能追溯到童年时代。父亲是台湾最后一批做戏鞋的老师傅,有这个便利条件,李国修经常出入后台。但见美猴王和穆桂英丢盔弃甲,脸上涂着半吊子油彩,谈着柴米油盐。那景象开始让他惊异,后来慢慢习以为常。童年的经验发酵成形,1986年他为新创立的剧团取名“屏风”:幕前戏子伶人的扮演,不过是屏风后真实人生的演绎。
包括《莎姆雷特》在内的“风屏三部曲”是李国修戏剧美学的直译。
团长李国修率领三流剧团“风屏表演班”在台湾巡回演出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哈姆雷特》,演员一路情况不断,互相嫉妒、抢角色、拉稀跑肚、情变、负债,而他们的一切问题最后都投射放大到舞台上,主要演员饰演的角色来回调换,每次台下的角色变化都导致台上哈姆雷特、其父冤魂的见证者霍拉旭、国王、王后、娥菲丽亚及其兄雷奥提斯等人关系的一种新的组合。整出戏的结构是一场公演接一场彩排,直至最后万劫不复的大砸锅——全体团员要众志成城演一出大悲剧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矛盾却像漏洞越来越大的网,再也网罗不住任何严肃的主题,更别提悲剧。本该悲情达到高潮的时候,恰是笑料迭出,不断挠人痒痒的时候。终场谢幕,所有的道具、幕布都被撤除,观众能从前台看到幕后,舞台射灯投射在舞台上向各个方向零星散开的演员身上,每个人身上的光亮和阴影都恰到好处。包袱、笑闹背后藏着的那点意思一次袒露个痛快。
落实到纸上,《莎姆雷特》的剧本或许精致严密。但在国家大剧院的现场,也许是因为换了语境,观众对台湾的“情境喜剧”并不能彻头彻尾领会,反而会转身冷静挑剔,场与场之间的递进关系是不是清晰?每一次换角导致的笑话可有雷同?
同是笑闹、夸张、偶然勾连起来的喜剧,看《莎姆雷特》自然让人想起意大利经典喜剧《一仆二主》。后者显得更加浑成纯粹,像一部各种戏剧元素组成的戏剧机器,幕布拉开就可以在几百名的观众面前古朴而活泼地演下去。《莎姆雷特》极力让喜剧“重”起来,在其中加入现代人的感慨和感喟,但现代人的角色争宠、婚变情仇、多角恋爱、被骗负债、拉稀跑肚在《哈姆雷特》凝重的底色中,更显得苍白浅薄,近乎文艺腔的哗众取宠、无病呻吟。
从这个意义上说,《莎姆雷特》改变了笑的方向,从观众俯视嘲笑舞台上的芸芸众生变成嘲笑舞台下的自己。
一举还掉两百万
《莎姆雷特》是屏风剧团1992年的作品。李国修最津津乐道的段子是,有一次屏风结束在高雄的《莎姆雷特》巡演,全体演员在路边摊开庆功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上来跟演员合影,说《莎姆雷特》的1994年首演版,1996年、2000年、2006年的二度、三度、四度制作版,她都看过。
“那就等于说她十几岁就开始看屏风。”李国修说。
《莎姆雷特》被台湾的综艺节目奉为经典戏剧,这出在台湾久演不衰的“大爆笑情境喜剧”曾经救过李国修的命。
1991年,李国修把林怀民的小说《蝉》排成舞台剧。
《蝉》讲的是一个大学生在服兵役之间的暑假到一个咖啡馆闲逛,碰到一群年轻人,大学生跟他的同龄人搅和在一起,直到暑假结束。小说最后说,有一年夏天,我认识了一群人,那年夏天过去之后,我再也不曾见到他们,再也不曾听过蝉声。
“这句话跟我曾经的经历很相似,它说出了我曾经经历的青涩岁月,我喜欢这个小说,要把它改成戏剧。改之前我给林老师打电话,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要搞笑,这个戏恰好砸在这里。我就严严肃肃地搞这个文学作品。全剧大概三个半小时,太闷了。观众中场休息就走掉大半。”全剧惟一一个涟漪,是以三位主角——“台湾莫里哀”李国修、“台湾模仿天王”郭子千、“台湾第一武生”郭陆豪露点为代价换来的。“剧中三个男人要裸泳,可是那个年代我又不敢全裸,我们就用意淫的方式,用胎衣做假阳具还有假毛,在台上佯脱,台下女生尖叫以为看到真的了。”“那个故事非常动人,可是它让我赔了台币两百万。”李国修找不到可以借钱的人,只好向曾经混过帮派、做过流氓的二哥求助。结果是二哥在台南认识的一位“袍哥”借钱给他,“他是冲着我是演电视的李国修,他相信我还是有钱,不过是暂时困难,所以借我两百万,两分利。”
1992年,《莎姆雷特》横空出世,两百万台币债务全部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