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的中国
1960年代的美国只要有新闻,就少不了摄影家劳伦斯·席勒,现在他来记录中国。他认为,当下的中国有如1960年代的美国:“疯狂,不受控制……你只能等待并回过头来看它,因为那个时期发生的事情没有规律,没有原因”
“我是劳伦斯·席勒,我什么都能搞定。”——席勒喜欢说这句话
“我不是知识分子,不是历史学家,我只是一个新闻人。”——接受采访时,席勒反复强调

2005年席勒开始采访中国艺术家
2005年,席勒夫妇和李昌钰一起受邀来到中国。中方为席勒配了一位翻译,席勒告诉翻译,他想去798艺术区看看。翻译一脸茫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席勒不服气,自己找到了798。“我是劳伦斯·席勒,我什么都能搞定。”席勒喜欢说这句话,每次说的时候都是得意的笑容。
这次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时候,他选择了798里的一家餐馆。第一次来798那天,他的午饭也是在这里吃的。“当时墙上有幅很美的画,我想买,可惜是老板的私人收藏,不卖。”席勒说。如今,那画已不在,餐馆老板也换了人。
“变化很快。”席勒说。当一家媒体的摄影师为他拍照时,他直接打断了对方:“你这样拍不行。你想通过这照片来展示什么?”对方答:“展示你在中国。”席勒说:“那你就要显示出我和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比如让我站在一个街边,很多人骑着自行车,或者开着车从我背后驶过,他们因为快速运动而失焦、模糊掉,而我是清楚的。”
第一次来到798时,席勒看到一本英文的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书。“垃圾,写得很差!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自己做一本?”席勒激动地说,“全世界都聚焦在中国的经济、建设、奥运、加入世贸之后的变化等。中国是如此快速地在探索世界艺术史上的各种形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迸发出如此多的艺术家,不可思议!世界上没第二个国家做到。”
“做摄影的人本能是迅猛、机敏、快速,讲求的是千分之一秒。席勒对中国的判断是直觉性、动物性的。而他阅历又如此丰富,支持了他的本能判断。”同样做摄影的海波说。海波记不清楚何时第一次见到席勒,因为这两年他常常在北京见到席勒。
2005年9月,席勒开始了他的中国计划。他找到一本旧画册,按照上面的艺术家联系方式发出采访邀请,不少联系方式已经作废,但是有一个人竟然给了他回音,是岳敏君。于是,一个艺术家介绍另一个艺术家,席勒的采访雪球越滚越大。两年里,他来了中国11次,采访了37位艺术家以及他们的家人朋友。他不打算做一本中国当代艺术史,而是要像他以往做的调查式报道一样,追溯每一个艺术家的成长经历。
采访之初,他曾担心中国人是否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他去拜访写过《一百个人的十年》的冯骥才。冯骥才告诉他:“放心吧,他们对你也许比对中国人更坦率。”事实印证了冯骥才的判断。艺术家们的父母呢?“他们往往比他们的孩子更坦率。”席勒说。
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是他打算在书中重点讨论的话题。他采访过一位50岁左右的艺术家和他86岁的老母亲。儿子说他从不知道母亲、外婆还有这些故事。“中国的艺术家们都是很好的生意人。他们与他们的父母并不亲密。孩子们都希望他们的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并不是每个父母都想要大房子、要空调,老人们更喜欢过自己的生活。”席勒说,“这些父母也并不都了解孩子在做什么。他们很骄傲孩子可以赚这么多钱,觉得孩子幸福了,他们也就高兴。”
每次采访,席勒总会用一个问题开始:“你对死亡的最初记忆是什么?”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动容。那么艺术家们都是如何回答的呢?席勒听到这个问题,突然叹了一口气,抓了一把自己的白头发,沉默了一分钟:“难以言喻。抱歉,我这次不能回答,我想等到写书的时候把这些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2002年,席勒有一次心脏病发作,休克了1分37秒,用电击才抢救回来了。
他倒不介意谈他自己对死亡的记忆。他对童年记忆不多,大部分却都是死亡的场景:“大概八九岁时,不知道为什么,我住的地方有很多人因为车祸死掉。我还记得那场景:街上,鲜血、尸体。所以我想从很小的时候,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谜,我完全不能理解。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我喜欢去研究谋杀犯、罪犯,喜欢去探寻,跟我很小时候的记忆有关。”
另一个深刻的童年记忆是7岁时,席勒站在父母家楼下往上看,一个女人从楼上往下扔垃圾,正好砸中了他的左眼。他幸运地保住了眼球,但失去了视力。“好奇普通人看到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席勒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坚定地回答:“不。我已经够忙的了,哪有时间想这个。”说完是爽朗的笑声。
接受采访时,他还不断通过手机收发邮件,或者跟助手交代筹备展览的事情。他是个闲不住的人。1981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3个月,结果他学会了用C语言写电脑程序。“我希望能够就站在这里,在工作中突然死掉,而不想躺在床上慢慢老死。”席勒说。他的书计划于明年完成,电影则将在北京奥运会之后开拍。他圈定了一个受访对象的一生做电影底本,那位1933年出生的老人,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打日本人,后来成为周恩来的密友,建国后成为权重一时的艺术家。他的女儿后来也成为一个著名的艺术家,但是父女二人已经决裂十几年。“通过他的一生,你可以看到很多其他的东西。”席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