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为何至今未买到疫苗——访香港食物及卫生局局长周一岳

■如果我们正式要内地疫苗的话，一定是国家已经有足够的供应才可以。所以我们想，如果自己有能力买的话，也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来买。

■11月份会公布采购疫苗的结果。到时我就会向大家解释。

■这次国家表现很出色。美国已经有一千多人死掉了，我们国家到现在为止只有几个。在抗疫方面，国家在SARS以后也是跟香港一样，有一定的进步。

■每一次我们要做新的决定，一定要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市民对于我们做什么决定的依据很重视，只是谈我们怎么做是不够的。

周一岳　图/CFP

全球甲型H1N1流感大流行，让相关流感疫苗奇货可居。世卫组织预计，甲型H1N1流感疫苗产能，仅够满足全球一半人口的需求。而港府疫苗采购迟迟不落标，引起了香港民众的普遍担心。针对疫苗采购问题，本报记者专访了直接负责此事的香港食物及卫生局局长周一岳。

南方周末：这次购买甲流疫苗，内地实行的是国家统一收储，而香港实行的则是统一招标，香港为什么这么做？

周一岳：香港最重要的，是希望公平竞争，特别是买东西的时候。政府不可以偏重哪一个公司，哪一个个体。所以我们提出来的条件应该是符合很多不同的公司的。投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比较选择。

特别是购买疫苗药物，首先要看它是否符合药物科学方面的要求，是不是安全，是不是有效等。

第二方面，就是看看价钱怎么样，他们用哪一种包装，我们用这个药的时候方便不方便，如果需要不同的程序，动用很多的人力物力才可以接种疫苗的话就太复杂了。

还有就是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可以送到我们需要的数目，如果一下子来了300万我们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时间也不可能给全部人接种，所以我们就要求他们分批送过来。

我们卫生署买药物已经有多年的经验了，我们有一套很重要的符合公平营商方面的程序。只有符合条件的企业才能中标。

南方周末：为什么这次招标时，要求中标企业必须符合美国或者欧盟的标准？而且必须给香港供应过疫苗？

周一岳：这是我们的一个惯例，购买普通药物时也是这样。不过我们也跟国家谈过，他们要是有疫苗想在香港推销的话，可以在香港注册。要先注册才可以供应香港，香港不可以用没有在香港注册的药物，这个是一定要符合的条件。

这次国家在生产研发疫苗方面是很成功的，效率很快，效果也很好。9月底，我跟陈竺部长也谈过，他说香港如果有需要，特别是疫情很紧张的时候，当然可以供应给我们。但我们知道国家14亿人，现在的生产数目最高才达到1亿，每十个人只有一个可以接种。如果我们正式要内地疫苗的话，一定是国家已经有足够的供应才可以。所以我们想，如果自己有能力买的话，也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来买。

南方周末：疫苗招标中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政府采购的疫苗用不完的话，可以退还给企业，这对企业是个不小的压力，为什么要定这个条件？

周一岳：这个条件主要是不想浪费公帑，7个亿毕竟是一笔不少的钱，所以疫苗如果用不完的话，希望企业会破例买回去。

南方周末：这次政府决定花7个亿去买疫苗，提交到立法会讨论时，大家有不同意见吗？

周一岳：当然有。每次政府拿钱出来实行新的政策，他们当然有不同的看法，是不是要这么多？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说，为什么拿这么少？这要看是哪个议题。

至于在招标条件中对疫苗数量提出弹性采购要求，周一岳的解释是，“不浪费公帑”。因为疫苗不同于普通药物，用多用少，完全取决于疫情的发展状况。买多了浪费，买少了又担心无法应对疫情，所以希望药厂能“灵活供货”。

这在“不问代价”和“不要争论”的内地强制的应急体系中，是无法让人理解的。但在问责严明的香港，却是官员们不得不考虑的内容。

吃一堑，长一智

从SARS，到禽流感，再到本次的甲型H1N1，香港都是疫情重地。与6年前的惊慌失措相比，这一次香港多了些淡定从容。他们用六年时间，完成了疾控体系的转型升级。

六年前，香港SARS刚爆发时，香港政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极力安抚人心，称“香港是安全的”。当时的卫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长杨永强称香港爆发夺命肺炎是夸大失实，对香港不好。3月，香港疫情泛滥，董建华和曾荫权先后讲话，要求人们不要惊慌。直到今天，特区政府在此一阶段的表现都备受非议。

最终，SARS造成1700多人感染，夺走299条人命，香港成为SARS死亡率最高的地区；市面萧条、游客寥寥，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超过38亿港元，失业率更是蹿升到8.7%，创下历史新高。

6年之后，甲型H1N1再度来袭。香港政府的表现迥然不同以往。

4月27日，当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宣布，将甲流疫情警戒由第三级提升到第四级时，香港政府随之启动了应变计划，劝谕市民如需必要，切勿到受疫情影响的地区；要求所有入境旅客填写健康申报表，并设立24小时热线，给曾往疫情地区，返港7天内出现流感症状的人士查询。

5月1日晚8时，当一名由上海到香港的墨西哥人被确诊为香港首例甲流个案时，行政长官曾荫权随即宣布，将流感应变级别由“严重”提升至最高的“紧急”，并成立由特首领导的流感大流行督导委员会。

与此同时，位于港岛的鲤鱼门公园和麦理浩夫人度假村被清空，以备隔离之需。

而这名墨西哥人入住的湾仔维景酒店则被封锁，所有入住的三百多名旅客被要求隔离观察一周。

在一向重视自由的香港，此举引起了很多不满。前立法会议员、传染病医生劳永乐公开批评政府的隔离措施“过敏”，做法也过分，“酒店里的外国旅客多，港府这样做给香港造成很坏的影响”。

因为围堵得力，直到6月11号，香港才出现首例本土病例——位于铜锣湾一学校12名学生被确诊感染甲型流感。这在客观上将疫情延缓了一个多月。

第二天，港府决定，全港小学、幼儿园和特殊学校根据既定应变机制停课14天——这与SARS时期形成鲜明对比。当时，特区政府不同意停课。但香港学校校长自动停课，以至于八成学校停课了，迫使政府跟进全港停课。

疾控体系升级

SARS之后，香港政府痛定思痛，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于2004年成立了疾病防护中心，将权力向这个类似于内地的CDC(疾病控制中心)的组织集中。

2005年，特区政府又引进防范流感大流行的三级（“戒备”、“严重”和“紧急”）应变机制，每个级别都订明所需采取的一套公众卫生措施以及决策的指挥架构、各有关方面的明确分工和职责，以及各类行动人员的从属关系等。

其中规定，当应变级别达到“紧急”时，由特首亲自领导督导委员会，主持全城抗疫工作。而督导委员会的成员，则包括政务司司长、财政司司长、律政司司长、保安局局长等几乎所有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如有需要，委员会甚至可以增选其他高级官员及政府专家出任成员。

高级别的联合，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周一岳说，5月1日，当香港确诊首例甲流，需要对酒店进行隔离时，从安保到医疗人员，他“一句话就都调动起来了”，而这在SARS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与此同时，对官员的问责机制也进一步完善，在疫情面前，一着不慎，即有可能丢掉乌纱——周一岳的前任杨永强就是因为SARS时行动不力，最终引咎辞职的。

那是2004年7月5日，香港立法会调查特区政府与医院管理局对SARS爆发的处理手法专责委员会发布报告，重点剖析了香港SARS疫情中的重要事件，点名批评杨永强等9名政府和医管局高层人士，“表现不理想”、“须负上责任”。

虽然SARS袭港期间，杨永强坚守岗位，殚精竭虑，但仍有很多人无法忘记，他曾信誓旦旦地对民众保证“SARS病毒不会扩散到社区”，攻击杨“赖在位置上”、“厚颜无耻”。

正因为有前车之鉴，在新一轮疫情面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在应对甲流第一役中，港府的表现已经赢得了多数人的支持——5月份，香港大学民意研究中心做了份调查，结果显示，主责的食物及卫生局长周一岳的民意支持率高达54%，比甲流疫情爆发之前高出5个百分点。其支持度排名亦由第4位跳升至第2位。

这让周和他的同事稍微松了口气，但他非常清楚，这并非终点。随着天气转冷，疫情上升趋势进一步呈现，对他和他所要负责的七百多万港人来说，一场新的大考才刚刚开始。

香港是一个很自由的地方，你看传媒也好、言论也好，这是香港的特色文化。我们做政府的是有一定的权力，不过权力也不可以滥用，所以每一次我们要做新的决定，一定要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公众的利益是怎样的？会影响哪些人？风险是什么？有没有其它方法？

市民对于我们做什么决定的依据是很重视的，只是谈我们怎么做是不够的，对所有的公共政策要很清楚地解释才行。所以，我们每一个政策是要花很多时间谈论才决定。有的时候我们也是拿他们的意见来做调整。现在内地也在向这个趋势转变，我看到很多事情，也不是政府说怎样做就可以的。

这次立法会议员关心的，是疫苗有没有用，会不会引起并发症等。也有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但最后表决时又支持我们。因为这个决定是要保护香港人健康的，是可以减少病毒危害的。

南方周末：但是面对这种大流感，面对紧急情况，我们花很多时间去讨论，会不会降低效率？

周一岳：当然，有的问题是可以慢慢来谈的，有的要很快做出决定的。甲流刚出现的时候，我们很快就做了隔离的决定。不过做了决定以后，也不可以因为这事很紧张就算了，还是要去解释的。

南方周末：我们注意到了，疫情爆发初期香港的隔离措施引起了一些争议。

周一岳：开始当然有一定的争论，他们说为什么美国不做你做？为什么莫斯科不做你做？我跟他们说，他们没有隔离，结果是什么？搞得整个国家基本上像是停顿了一样，足球也没有观众了，学校也关闭了。我们要居安思危，如果我们将疫情拖得越晚，对病毒的了解就会越清楚。慢慢地，市民也就接受了。最关键的是，你要去解释，要让他们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在这方面，我觉得是成功的。

不过这次国家表现也很出色。美国已经有一千多人死掉了，我们国家到现在为止只有几个。在抗疫方面，国家在SARS以后也是跟香港一样，有一定的进步。

南方周末：现在港府尚未买到疫苗，而疫苗又相当紧张，有立法会议员批评你延误了战机，你作何回应？

周一岳：立法会负责监察政府的表现，他们有不同的批评是很正常的。最重要的是要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他们要是有政策性意见的话，我们也要听取的；要是他们有其他不同的批评，我们当然要解释回应一下。

我们现在还在分析不同的投标公司，我不可以透露哪一个公司现在有投标，因为要保证公平公正，但我可以告诉你，已经有投标的企业。我们11月份会公布采购疫苗的结果。到时我就会向大家解释。我从来不担心会买不到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