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中国魅力榜·明星】段奕宏 百变之魅

演戏的时候我更放松、更自如。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接受采访,我不可能说这么多话。我不太愿意这样去总结自己,太累了

段奕宏今年演的角色跨度很大:国军军官、书生、商人、神探,还有《全城热恋》里的时尚摄影师。

有影评人提前看了原定于明年情人节上映的电影《全城热恋》,说里面最讨厌的角色就是段奕宏演的——他演出了那股子不招人待见的劲儿。

“最好的演员会为每一部戏发明一种方式,老段属于此列,极少数派。”这是与段奕宏两度合作的编剧兰小龙的话。

中戏的同学则称段奕宏为“戏妖”,佩服他演戏的态度认真,“最重要的是这个态度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很多人记得他为一个角色体验生活的段子。

段奕宏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姜晓明

大三那年,中戏学生要排演话剧。段奕宏选了爱尔兰的三幕剧《圣井》,演一个瞎子。为了进入角色,他去北京一所盲校体验生活。学校的学生从五六岁到40多岁都有,主要是教盲人学习生存技能。段奕宏希望能住下来,近距离观察盲人生活,被校方拒绝了,表演系开的证明也没起任何作用。他跟在校长后面软磨硬泡一整天,校长还是不答应。

那时已是深秋,晚上六七点钟天黑了,下着雨,段奕宏的倔劲上来了,站在校长的车头前等到他下班,“校长,我住值班室也行,我就想体验一下生活。”

校长终于被打动,安排他在学生宿舍住了半个月。

“我跟他们一起打水、洗澡、上厕所。第一次看盲人上音乐课,听到一个盲人唱《笑脸》时,我哭了。他的表情很丑,他也没见过什么表情是美的。他唱歌非常好听,不是声音好听,而是他用了情,有真情在里面。这是最打动我的,不论是做人还是演戏,这一点最重要。有时候我跟他道别后,他往回走了,我跟在后面,看他回去后会怎么样。他耳朵极灵敏,我不出声。他听了一下,没有什么声音了,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我稍微动一下他又开始听,那种感觉是我想要的。”

拍毕业大戏时,段奕宏又去精神病院呆了3天。

在讲究“出名要趁早”的演艺圈,段奕宏出道10多年才红。让他大火的是电视剧《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前者让他收获美誉,后者让他受到争议。段奕宏说,这是他演艺生涯里最难忘的一部戏。

他用一组数字勾画了一下当时的工作状态:2008年年初九进组,8月7日停机,拍摄172天。每天化妆一个多小时,卸妆两个多小时,平均每天带妆10多小时,睡三四个小时的觉。在云南拍摄时剧组出过两次重大事故(假炮弹因意外成了真炮弹,死伤3人;布景倒塌砸伤群众演员),一度陷于停拍的状态。“那段时间最苦闷,不知道哪天复拍,每日在腾冲县城里转悠一圈后,就回房看电视、看剧本,之后用很多时间发呆。”

等待是种煎熬,不是谁都能坚持到“柳暗花明”。好在段奕宏是“老手”。在中戏时他一部戏都没拍成,那4年他极度自卑,甚至起过自杀的念头。最终他想明白了,“没什么事情是值得付出生命的,还是等着吧。”

他真的等到了。

说我好,怎么没人找我拍戏?

人物周刊:《我的团长我的团》播出后,反馈并不太好。

段奕宏:每个人做事都想收获大于付出,其实没这么便宜。如果怀揣着一个结果去做事,就失去做这件事的意义了。撒开了去演,得到肯定那再好不过,没得到肯定你就不放开了去演吗?结果我控制不了,我不会受累于此。

人物周刊:你不在乎结果吗?

段奕宏:这可能跟我上大学4年没人找我拍戏有关。那4年是真没人找我拍。一开始有人说我的形象特别不适合做演员。10个人里面有7个人否定你,有些人可能就放弃了。我没有放弃,我考了4年才考上中戏。从1994年到现在,15年里我已经锤炼出了这种性格。起初有种倔强的东西在里面,渐渐生发出对这个职业的喜爱。演艺之路还很长,我可以甘于寂寞,这十几年解决了这个问题。

有人说我给大家的感觉是宠辱不惊,不是说我从来没有欲望、浮躁、怀疑,这些我都有过,但我消化掉了,少年老成是境遇给逼的。没人找你拍戏怎么办?日子还是要过,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吧?那个时候只能这样说服自己,时间长了成了一种习惯。

人物周刊:哪个阶段最焦虑?

段奕宏:大学4年,前两年半都很焦虑。一个人在北京漂泊有种不安全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优势。别人觉得你这样踏踏实实地学4年也很好,但这种“好”不能带来实惠。

人物周刊:实惠?

段奕宏:最直接的就是你能每天吃饱3顿饭,买件15块钱、20块钱的衬衣不用犹豫。那时候我每月生活费200块,父母都是退休工人。别的同学都去实践、拍戏,就没人找我。我开始怀疑自己,都说我表演好,怎么没人找我拍戏?

当时就是急功近利。我演一部特别棒的电影、电视剧、话剧,就能证实自己吗?但这个过程使我对之后每一个机会都很珍惜,总想着得到机会不容易。有时你会看到拍着拍着一些演员被换了,我就想千万别发生在我身上。对一些优秀的演员,导演不说你戏演得不好,人家就说你不太适合,把你换了。

人物周刊:焦虑的时候什么状态?

段奕宏:自闭,不愿意跟人交流,觉得没面子。以前在家里是很调皮捣蛋的孩子,进中戏之后性格全变了,控制自己、压抑自己。在别人眼里,你考了4年才考上大学,多不容易啊。如果和别人交流,就是探讨业务。除了业务我还能谈什么?同学去看《真实的谎言》,票价五六十块,人家一个月生活费五六百,你一个月就200你去看那个?只有等周二或周四学校组织放电影的时候才能看。

朋友说,我能把你的手机摔了吗?

人物周刊:所以你的财富观是读大学时形成的?

段奕宏:在那个阶段,我恨不得能在地上捡钱。你想,一件衬衣穿了4年,有天上街,特别想买一件25块钱的衬衣都舍不得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心情?大学毕业后拍第一部戏才买的手机。没有怎么办?我跟自己说,“谁给我打?我给谁打?”不需要嘛。做给别人看那太事了。就像我现在没车一样,人家说,“啊,你没车啊?”我觉得对我来说用车的机会不多。对于物质,一定要我驾驭它,而不是它驾驭我。

从毕业到现在,这是我的第4部手机,上一款手机是因为声音太小,每次通话必须打开扬声器才行,所以去年换了。那部手机我用了四五年。有一次一个朋友说,“我能帮你一个忙把这手机摔了吗?你的手机太老了。”手机对我的作用就是打电话发短信,换手机不可能给我带来快乐。

人物周刊:那种拮据的生活状态,有没有造成你的心理困扰?

段奕宏:我上学时很多年都不回新疆,因为来回车票太贵了。北京冬天冷,特别想有一件羽绒服,平时就只能穿着军大衣。上大二时给我姐打电话,特不好意思,说:“别人都有羽绒服,我想买一件羽绒服,跟妈说一声。”说完就好像完成了一个任务似的,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因为这个要求很不切实际。我姐说:“你姐夫有一件,给你寄去吧。”我特别羞愧,我说:“我知道了,我穿军大衣就行了。”

对他们来说给我交学费就不容易,没有人看到我的希望,“当一个演员,怎么可能?”我有点连蒙带骗地说服了他们同意我上这个学,他们觉得我着了魔,我长那么大他们没看到过我这么努力做一件事情。后来我就去给留学生教中文,又去少年宫当台词老师,教表演,解决了生活费。

人物周刊:有过只为钱拍的戏吗?

段奕宏:好像也就拍《刑警本色》关系到过钱的问题。那是我的第二部戏,当时演一个杀手叫罗阳。可谈价钱的时候出现问题了。比如第一部戏跟我谈的价钱是3000块,这部戏竟然说只给我800块。他们的意思是你刚出校门,得到这样的机会不错了,因为这部戏里有王志文、李幼斌。但你不能这样克扣我啊,我倔劲上来了,就拒绝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会拒绝这样的机会,结果又加了钱。这算是为了钱吗?

人物周刊:《刑警本色》里的罗阳为你赢得了很多赞誉,也为你带来很多机会吧?

段奕宏:现在想想当时是挺冲动的。这部戏对我来说多重要啊。我因此获得了很多机会,很多人以为我不是职业演员。我进实验话剧院后,有一天去看石维坚老师的朗诵会。他说,“你不是演杀手罗阳的吗?哪儿的?”我说我在实验话剧院。他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非职业演员呢。”

别把我逼到那个爆炸点上

人物周刊:你拍的《二弟》都属于地下电影,你还因《二弟》获得过新德里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

段奕宏:因为我那时候在泰国拍电影,没去领奖。王小帅他们去国外了,电影局的人给我打电话时,我说我已经在国外了,他们就以为我也去了。

那时候我戏和生活不分,没学会跳进跳出,现在至少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来缓解。比如说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真实的悲剧发生在你眼前,调整能力再好也很难摆脱心理阴影。拍《二弟》时是完全不懂,人就入戏了,有天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山上像神经病一样狂喊了一顿。

人物周刊:默默无闻了10年,现在红了,对其中的变化感受非常深吧?有没有觉得这个圈子太势利了?

段奕宏:这个圈子当然有势利的东西,但也要看你怎么看。比如说你现在有价值,很多人开始关注你,是靠你的能力赢得的,还是你把自己吹捧到这个地步?我妈总说,“你有能力就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人物周刊:有没有被人排挤过?

段奕宏:我人缘挺好的,在哪个组都不错。总有人跟我说,“我对你最深的印象就是没架子。”我觉得这应该是最正常的,现在反而变成不正常的了。拍《团长》时,我那道具枪是真的,在演戏的过程中掉了3次。每次我都跟道具组的人说,“麻烦你帮我修一下。”第4次又掉了,我“啪”就把枪摔那儿了,“这他妈什么枪,说了他妈多少遍了!”就真发火了。但回去就有点忐忑,赶紧买盒巧克力给他们送去,赔礼道歉,“昨天我情绪不好。”他们很意外,也检讨说,“是我们做得不好。”

人物周刊:这种情况,搁谁都得急吧?

段奕宏:我平时还是比较温和的,但你别把我逼到那个爆炸点上。去年年初我坐一个朋友的车出去,旁边有一辆车老挤他,两个人就开始边开车边骂骂咧咧的。我劝朋友说,“你开沃尔沃,他开普桑,要允许人家嫉妒你一下。”他乐了,不骂了,对面那人还使劲骂。到一个路口遇到红灯,车都停了,对面那人开了车门,指着我朋友的鼻子就冲过来了。我真火了,打开车门就冲出去了。我那哥们儿傻了,我刚才不是还一路劝他嘛。他们下来4个人,我们就俩人。我不怕,我不惹事,但是来了事我一点也不怕,也不顾形象了,粗话也都出来了。他们就要掏东西,掏了半天也不知道掏什么东西,可能里面有人认出我了,威胁说,“我们跟着你。”“跟着吧,来,跟着!”你想,我劝说别人的时候心平气和,真不知道5分钟后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从0度到100度没有过渡,一下子就沸腾了。我俩坐上车之后10分钟没说话。真打起来会怎样,不敢想这后果。

现在我身上也有狡猾的东西

人物周刊:现在大家都说你是演技派,你的演技没受过质疑吗?

段奕宏:刚毕业的时候,工作很认真,拍戏的时候拉着别人去对戏、对词,然后就听到别人说,“神经病,还教我演戏,还要求我怎么演。”我反省自己:把学校的东西带到社会上了。

拍蔡晓晴导演的《红旗渠的儿女们》时,有一场戏该拍的时候没拍成,我跟那个演员对了两个星期的戏,到拍完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挺好。导演却说,“段奕宏你就准备这么演下去?”全场静了下来。戏快杀青了,之前她从没这么跟我说过话,当时真是无地自容。可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对不起,蔡导,我再来一遍好吗?”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心里一下就没有了杂念。再来一遍后,导演抱着我说,“这是我想要的。”

泰国那部戏《细伟》,选演员要试戏,第一次找我试戏我拒绝了,我说我正在拍《记忆的证明》。第二次又来中国挑演员,说有人推荐我,想让我试试戏。那时我拍了《刑警本色》、《记忆的证明》,还演了话剧,心里有小小的膨胀和得意,真想拍桌子走人。又想了想,他是泰国的,恐怕真不知道我是谁。试完戏回去,我走了好几公里。我哪来那么大的劲?其实就是完成了那种心态转换——别把自己当根葱,给你机会,你就把能力拿出来。我克服了膨胀的心态,我有能力控制自己,我高兴的是这个。

人物周刊:这么说你经常和自己斗争?

段奕宏:我不太爱说话,在陌生环境中,在众人面前,就更拘谨了。就咱俩一对一还行,我能照顾到你的情绪,有时候我见领导就不会说话了。我觉得演戏的时候我更放松、更自如。有人问我是不是很孤独,其实孤独一直陪伴着我。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接受采访),我不可能说这么多话。我不太愿意时常这样去总结自己,太累了。

人物周刊:这10来年的演艺路并不一帆风顺,你怎么保护自己?

段奕宏:现在我身上也有狡猾的东西,也许那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人物周刊:最担心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

段奕宏:自大、失控。现在改善了点,经过那件事(跟人争吵差点打架)之后更讨厌自己的失控了。

人物周刊:你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

段奕宏:我之前特别特别在乎。如果我不在乎,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更加松弛、更加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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