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野兽之腹”

“开始动物可能会害怕,但过一阵,它就好奇,要出去了,去爬去看另一个空间,看到别的动物,它可能探一下头马上就跑回来,有时候它又会直接跑到广场中间,你完全不可控制”

 

这条木质“巨蟒”从展厅半空吊下来,长达25米 杨瑞春/图

 

老虎袭击大象是“乔治五世的噩梦”? 尤伦斯中心/图


    什么是佛法?假如不小心去问禅宗,老和尚可能二话不说,先给你当头打上一棒子。什么是艺术?不幸碰到黄永砯的话,他则给你端上一堆洗衣机里搅烂了的脏纸。
    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下称尤伦斯中心),这堆烂纸用最专业的布展手段放在一个角落,题目叫作《〈中国绘画史〉和〈现代绘画简史〉在洗衣机里搅拌了两分钟》。这是1987年的作品,完成于当时黄永砯家的洗衣机(原本被毁),在1993年又重新制作了一次。那个时候,黄永砯的“官方身份”还是福建某中学的美术老师,在当年的录像里,他像那个时代所有的文艺青年一样,穿着花衬衫、牛仔裤和尖头皮鞋,像个小阿飞。
    更准确地说,青年黄永砯老师要解答的是“在传统和现代、东方和西方之间如何选择”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不论是在艺术界还是在其他领域,不论是当下还是整个近现代,都依然在困扰着中国人。搅拌的两分钟,洗衣机充当了思考者。
    思考的结果被放在一块碎玻璃上,而碎玻璃放在一个打开的纸箱子上,这不可阅读的纸浆可能是“含金量”最高的一堆垃圾,它直到今天依然被人们击节称妙,甚至被称“八五”时代(甚至是中国当地艺术)最重要的一件作品,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不论是讨论黄永砯还是讨论“八五”,都绕不过它。
    回顾黄永砯多年的创作,这堆纸浆只能说是黄永砯创作的一个起点。黄永砯在“八五”期间以及在1989年移居法国后,创作了数量惊人的作品,即使以黄永砯的个人回顾展《占卜者之屋》体量之庞大,也只是冰山一角。而艺术评论家费大为开讲座介绍黄永砯,要分上下集还意犹未尽。
    《占卜者之屋》是一个巡回展览,始于美国的沃克艺术中心,经过美国麻省当代艺术馆(MASSMOCA)和温哥华美术馆,尤伦斯中心的展览是最后一站。
    黄永砯去年曾经写公开信抗议过尤伦斯中心,该中心最大的1号展厅在去年年底被开幕大展《八五新潮》的众多艺术家分享,黄永砯曾是其中之一,他提供的作品也属纸浆系列——用洗衣机洗过的报纸做成的福建龟形的陵墓,名为《爬行物》,这是黄永砯1989年参加法国蓬皮杜中心“大地魔术师”展览的作品,黄此后就留在了法国。但那个作品两星期后就被拆除掉了,“尤伦斯”的理由是潮湿的报纸导致霉菌被大量制造,危及到周围艺术品的安全。黄永砯很生气,反驳说这个作品在法国展览的时候,把展馆的木地板整个都沤烂了,也没影响继续展示。馆方答曰,展览的场馆要求比当年巴黎的要求更高,“八五”这帮艺术家作品在市场上的价格之昂贵,导致它们已经需要婴儿般小心翼翼的护理。
    现在,从3月底到6月,整个1号展厅的巨大空间都被他一个人独享了,黄永砯创造了令人大开眼界的景观。他在布展期间几乎将尤伦斯中心变成了一个建筑工地,工人们推着小推车在美术馆里穿梭,搬运堆在中心大门口的沙子,用来制作回顾展中的一件作品“沙的银行或银行的沙”——用沙子混合少量水泥,做成1923年建于上海的汇丰银行总部大楼的模型。这是黄永砯2000年为上海双年展所做,这座建筑物的历史是这件作品中特别耐人寻味的部分:汇丰银行在1950年代到1990年代成为上海市人民政府所在地,后来又成为上海浦东发展银行总部大楼。权力更替带来了入驻者的更替,而随时可以崩溃的沙带来了某种不确定因素。这座沙楼关系到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主题,但同时也许又隐含了某种佛教的世界观。黄的装置被认为“跨越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前卫之间的界限”,“沙的银行”是个典型的例子。
    展厅远远看起来像自然历史博物馆,黄永砯将展览本身就定义为“穿越‘野兽之腹’的一次具有隐喻性的旅行”——从展厅半空中吊下来长达25米的木质巨蟒的骨架,而入门一只老虎跳起来在袭击一只大象上并不存在的猎人。
    假如不了解作品背后的故事,观众可能完全不能了解作品的指向,比如老虎和大象这件作品,来自黄永砯自己两次游历博物馆的经历。2002年,黄永砯参观英国小城布里斯托尔的博物馆,发现一只老虎标本注明是乔治五世射的,1911年赠送。而历史记载,1911年酷爱打猎的英皇乔治五世来到尼泊尔,他坐在象椅上,在众多护卫下打猎,一天能打死四只老虎,黄永砯猜想这个标本就是那些众多猎物中的一只。另外一个机会,黄永砯在巴黎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也发现一组为了纪念远征打猎而制作的动物标本:老虎袭击大象。这组标本却是根据1887年一位公爵的自身经历制作的。1887-1911年是西方殖民主义全盛时期,那一段的所有文物,包括所有“纯粹”的自然史,无不和政治相关,黄永砯在这里面发现了嘲讽的意味。于是黄永砯在2002年重新制作了这个标本,并融合了乔治五世的故事,给了新的命名,《2002年6月11日,乔治五世的噩梦》,将之送到当年巴赛尔博览会上的艺术无界展览上。
    黄永砯为展览设计了两个入口,一个标为“本国”,一个标为“其他国家”,如同你跨国旅行过关时的必须选择,身份把人群划分为两种。但无论你选择哪道门,你都要经过放置着狮子粪便和吃剩下肉骨头的铁笼,足以让人掩鼻的臭气可以证明这些材料是“真”的。就像在《世界剧场》中,因为一只蛇的游走,大蜘蛛的走动,纹丝不动的蜥蜴突然眨了一下眼等等,带来了旁观女士的惊叫,也证明了这是“真的”。
    据说看似勇猛的大蜘蛛其实性格最不好斗,几种其他动物也属于性情温和的种类,至少记者去看的那次,动物们都在休息,灯光下一派和谐景象。据说黄永砯会在四月下旬赶来重新制作这一作品,让动物们真正地“斗争”起来。
    看到动物互相攻击的场面肯定会让很多观众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程度甚至可能在一瞬间超过观看在电视上巴格达街头炸弹爆炸砸死人的新闻,“有很多作品不痛不痒,可以挂在墙上美化生活,因此它也可有可无,而我要避免我的作品变成一个美化生活的东西。”黄永砯说。
    动物曾经是黄永砯在1990年代一段时间经常使用的材料,《世界剧场》是这个系列的顶峰,这是一个封闭的龟型空间,黄永砯受“圆形监狱”的启发,围绕中心的“广场”,设计了多个非常精巧的小抽屉,把这些动物分别放入抽屉里,待展览的时候,把抽屉门打开。“开始动物可能会害怕,但过一阵,它就好奇,要出去了,去爬去看另一个空间,看到别的动物,它可能探一下头马上就跑回来,有时候它又会直接跑到广场中间,你完全不可控制。”黄永砯说。尽管“剧场”的空间足够大,实际上为动物留下了互相可以规避的空间——如果它们愿意的话——但处在食物链中的动物自然会来一番厮杀,而最后的结果可以想象,像吴思《血酬定律》里那句话——“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剩下的只能是最厉害的动物。

 

(责任编辑 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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