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2007文学关键词

现在的文学领域,那种恶狠狠、尖酸刻薄、穷凶极恶式的写作已经有很多了,而像鲁敏这样温暖、亲切、从容、典雅的写作太少了。可以说,她有成为大作家的气象和可能

 

 

 

杨显惠提供的定西孤儿院老照片

 

☆关键小说

李建军(文学批评家)

    2007年的长篇小说中,我评价比较高的,是杨显惠的《定西孤儿院纪事》(花城出版社,2007年1月)。
    杨显惠的这部小说叙述的是,在1958年“大跃进”导致的三年严重饥饿中,无数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所遭受的可怕灾难、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牺牲。饥饿是这部小说的主题,甚至可以说是这部小说真正的主人公。正是饥饿把几乎所有的定西农民赶出了家门,让他们流离失所,让他们沿街乞讨,让他们暴尸荒野。在可怕的饥饿面前,我们看见了眼泪和哀求,看见了人性的脆弱和丑恶,但也看见了人性的高贵和尊严,看见了被爱所激发出来的牺牲精神。
    肖斯塔科维奇在他的回忆录中说:“我应该为所有死去的人、曾经受苦的人写一首安魂曲。”《定西孤儿院纪事》就是杨显惠写给那场大饥饿的死难者的安魂曲!

 

☆期刊

周昌义(《当代》杂志编委

    《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说过一句话: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这些年里,文学期刊做了各种尝试:封面、版式、纸张、内容改了;倡导跨文体写作,鼓吹行走文学,强调作家立场,注重故事叙述。可是,文学依然没有走出困境。文学期刊向市场的大突围基本上宣告失败,中国的报刊印数,没有权威机构监控,都是自言自语。为了蒙广告客户、蒙读者,都要稍微夸张一下。文学期刊也不例外。发行量只有三五百的,夸张十倍二十倍,不妨尽情地夸张。拥有一两万读者的,夸张就得有节制,因为再乘以十就没人信了。
    据我估计,《收获》、《十月》、《当代》的发行量在五万以上,十万以下。《花城》、《钟山》、《芙蓉》、《小说界》在三五千以上,三两万以下。其他的杂志,只会更少。我对期刊的前景不乐观,我估计将来能够活着发财的只有《小说月报》,因为他们先打劫人家的作品。这些年发行量真正逆市上涨的只有《小说月报》,文学期刊死一家,他们的发行量就涨一节。

 

☆作品

章德宁(《北京文学》社社长
    2007年的中篇小说可以说用繁荣昌盛来形容。中篇小说有上千部诞生,许多杂志在这一年推出中篇小说专号。可以说,中篇小说的整体水平要比长篇小说高。
    具体就作家和作品来说,中老年作家里给我印象深刻的有叶广芩的《逍遥津》,方方的《万箭穿心》,刘庆邦的《哑炮》,迟子建的《起舞》;年轻作家鲁敏的《风月剪》、《逝者恩泽》,薛舒的《阳光下的呼喊》、《鞭》,王棵的《随他去吧》、《归来》,徐则臣的《把脸拉下》;海外作家张翎的《余震》,袁劲梅的《九九归原》。
    就阅读印象来说,这一年国内作家的中篇小说没有特别优秀、杰出让人眼睛一亮的作品。反倒是一些移民海外的作家,在创作上给我们惊喜,他们身处域外,却难能可贵地保持了敏锐,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把目光投向上世纪的中国历史,以理性、深刻的艺术表达进入个人记忆、历史伤口,比如他们对战争、反右、“文革”给人造成的伤害的反复书写,让我深受感动。
    但在持久的阅读中,我感到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很多作品题材雷同,小说写作手法相似,语言枯燥缺乏生动,很多作家也写底层写现实,作品只复制了生活,缺乏真正的现实精神,没有对现实的真正关怀……

 

☆作家

邱华栋(《青年文学》主编

    我对2007年的最深印象就是年轻作家的崛起。除了韩寒、安妮宝贝、郭敬明等这批被大众熟悉的作家群外,还有相当多的年轻作家在文学创作上展现了才华,在我看来,他们的艺术成就要远远高于前者。
    比如乔叶、鲁敏、王新军、田耳、王棵、于晓威、卢岚岚、徐则臣、张子东、马笑泉等人,这批年轻作家多是七八十年代出生,他们在2007年的表现相当活跃,翻开各个文学杂志的年度总目录,他们的中短篇小说在大多数文学杂志上可以见到。
    回头来看,这样的局面在“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初期有过;1980年代中期先锋文学出现时有过;1990年代以后60后作家打着新生代、晚生代旗号出现过;1990年代末70后作家以青春残酷写作出现过。更难得的是,在一个网络写作盛行的浮躁商业环境里,这批作家脚踏实地写自己的作品,心不浮气不躁地坚持创作,真正热爱文学,写很难结集出版不赚钱的中短篇小说,非常难得。

 

☆年度最佳

李敬泽(《人民文学》副主编

    我认为2007年中篇小说领域表现最好的是南京作家鲁敏。在这一年,她集中发表了一组中篇小说,而且每部小说的质量都很均衡、稳定。她的作品不仅艺术手法非常成熟,而且有宽阔的胸襟和气度。另外,从她发表的题材来看,无论是她写乡土、农村生活,还是写城市市民生活,她的表现同样出色。更难得的是,她非常敏锐地将乡土精神、现代生活、复杂经验,以简洁的形式,通过温柔、敦厚的写作,在狭小的空间里直达人心和灵魂,非常让人惊喜。
    现在的文学领域,那种恶狠狠、尖酸刻薄、穷凶极恶式的写作已经有很多了,而像鲁敏这样温暖、亲切、从容、典雅的写作太少了。可以说,她有成为大作家的气象和可能。

 

☆奖项

张英(南方周末资深记者

    2007年,国家级有鲁迅文学奖;国家级以下,不管是像《人民文学》、《北京文学》这样的原创文学杂志,还是像《小说月报》、《中篇小说月报》这样的选刊,更有民间搞的诗歌奖,都颁发了各自的年度奖项。这些奖项里,有专家评出来的,也有读者选出来的。不难看出,在纯文学逐渐边缘化的今天,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制造热点,吸引社会眼球。
    在各种奖项里,争议最大的不是民间的奖项,而是官方的鲁迅奖。作为体制内公开玩的游戏,虽然鲁迅奖本身奖金不高,但各地都给获奖者10万到30万元人民币作为奖金,此外,该奖对获奖者在升职、职称等方面均有帮助。
    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居然颁出了32个奖,何建明、雷达、李敬泽、洪治纲4位评委同时成了获奖者。和以往一样,“跑奖”、“买奖”的传闻不断。面对媒体的质疑,作协方面并未作出有信服力的解释。

 

☆批评

孟繁华(沈阳师范大学教授

    2007年,有三种声音否定当下文学创作:一是5月份在湖北召开作家讨论会,出席这个会议的大多数是思想界的人士。他们对当下文学创作的指责几乎是空前的,认为当下文学没有良知、当代作家没有良心等等,这个批评我觉得在我们文学评论界几乎难以称道。二是顾斌指责中国文学“垃圾”事件。我的朋友追踪过这个事件,顾斌说“我从来没说中国文学是垃圾,我只是说当代中国的部分作品是垃圾”。但在去年12月份中国人民大学一个关于汉学的讨论会上,他又重复了他的看法说,“中国社会就是五粮液,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实际上还是否定了当下的创作。
    三是去年10月份左右,我过去的工作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组织了很多人写了一篇文章,叫《给当代文学洗个脸》,他认为当前中国文学已经红尘滚滚、肉欲横流、不堪入目,这几个批评的声音我觉得是非常严峻的。但是我个人不同意对当下文学的这种否定。
    我认为,对于一个时代的文学的判断,最重要的应该着眼于这个时代的高端。现代文学史的专家在评价现代文学史的时候,不是关注于红玫瑰的三角恋爱,他们关注的是现代文学高端水准的作家。对现代文学着眼于高端作品,为什么到当代文学只看到红尘滚滚、肉欲横流呢?我个人认为文学经典的时代可能已经终结了。文学作为一个能够被大众接受,并且能够被大众认知的时代可能已经成为过去,但是中国当下的文学起点非常高。
    就当下的文学创作来说,能够引起整个社会关注的,也是中篇小说所取得的成就。比如说最近大家议论的底层写作,胡学文也好、李铁也好,他们能够引起关注的主要作品,基本上都是中篇小说。我当然不是说其他文体的作品就不好,作为长篇小说,我觉得百年来我们的长篇小说是很不成熟的。
    最近我和一些朋友聊天,谈到像《追风筝的人》这些小说,我们普遍认为,当下的长篇小说创作确实跟西方还有一个漫长的距离。我们获奖的中篇小说,我觉得和发达国家的中篇小说几乎应该说没有什么距离,甚至我们说高一点也未尝不可。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否定当前创作的声音是不足为训的。我表达对当下文学创作的一个乐观的态度。同时,我也相信已经有了这样好的基础和条件,在今后肯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外国文学

陈福民(中国社科院研究员

    2007年我读到两本最好的翻译小说,都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的:一本是大名鼎鼎的《我的名字叫红》,另外一本就是《追风筝的人》。对中国的文学创作来说,今天的文学遭遇到的写作困难,其实西方在17、18世纪都遇到过。面对现实,无论是写作者还是阅读者,都处在非常新鲜的经验当中,我们需要研究和学习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
    在我看来,中国当代文学至少存在两种参照系:第一,内心经验的参照。作为生活的个体,我们每天要处理和面对日常生活的细节,是大到国际新闻伊拉克战争,小到我们身边很小的事。这都是我们文学经验生长的那些神经,我们如何归拢、如何把握我们自己的经验,这是第一个参照。
    第二,文学史经验的参照。幸好我们有许多文学经典作品,他们是如何解决这样的困难的?《追风筝的人》用那样纯净和简单的语言,用那种非常朴实的东西去呈现一个特别巨大的经验的时候,它对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表达方式、处理,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底层文学

邵燕君(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2007年最时髦的文学词语是“底层文学”。回过头来看,自从1980年代中期文学开始“向内转”以来,文学确实出现长期与社会脱离的倾向。2004年前后“底层文学”的出现,使当代作家再次大规模地面对重大现实问题,这当然是好事。
    现在的问题是,随着“底层文学”从一种“冷门叙述”变为一种“热门叙述”,从一种“异质叙述”变成一种“主流叙述”,不少作家赶时髦,希望以题材取胜,致使“底层文学”鱼龙混杂,文学性偏差。“底层文学”的利弊问题,从深层说,应该是现实主义的发展如何抓住契机走出困境的问题。
    从刊物的角度说,还是个坚持自己的风格和定位的问题。如果像《当代》这样一类偏重反映现实的刊物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传统,好的“底层文学”就不会上不来;而《收获》这样一类偏重艺术的刊物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尺度,文学性不够的作品就不会泛滥成灾。而在《当代》、《收获》以外的很多文学期刊,确实有开始麻木不仁、后来又追风赶潮的问题。
    我觉得我们的文学期刊一直处于一种不成熟的摇摆中。当年“纯文学”居于“审美霸权”的时候,现实主义受到压抑,包括一些著名的老作家都不敢写了,写了不好发。现在“现实主义”重归正位了,讲故事的潮流来了,注重先锋探索的文学又受压抑。这样的摇摆无论对于期刊还是对于文学的发展都是不利的。应该大家各安其分、各司其职、各显其能,如此文学才能获得健康、多元、平稳的发展。
    (本报记者 张英 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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