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郴州十日
十天里，郴州成信息孤岛。一位居民说：“2月2日接到长沙亲戚的电话，说温家宝总理来郴州了，我才知道原来温总理来看过我们。全国人民都在看郴州，但郴州人自己看不到。”
收音机在危急关头发挥了新作用。郴州市政府在全市范围内采购收音机，最后只买到76台，只好向湖南省请求支援。
停电严重威胁手术安全，一位医生在给一位孕妇剖腹产后，发电机突然停电，而新生儿被羊水堵住，有窒息危险，在无法使用机器的情况下，只能人工口对口吸出羊水
郴州已经停电停水十天了，人们只能点着蜡烛吃饭。到了夜晚，整座城市黑暗一片 张志韬/图
傍晚6时，夜幕降临，郴州进入黑夜。
点亮夜晚的只有车灯和蜡烛，曾经灯火辉煌的城市前所未有地静寂。车灯划过，路旁裹着厚厚冰衣的树木在映照下如同冰雕；街边小店里用来招呼生意的，只有蜡烛和手电。从1月12日开始，一场持续二十多天的冰冻天气冻住了树木，冻倒了电塔，也冻住了这座城市。从1月25日晚开始，郴州迎来了它无电的夜晚，到2月4日已持续十天十夜。
失去自来水，失去红绿灯，失去加油站，失去银行，失去电视和网络……郴州成为一座瘫痪的孤城。
菜刀砍冰冲厕所
2月3日上午，75岁的王茂钧用尽了家里最后一块取暖的蜂窝煤。
当天下午，她再次出门借煤，本来说好借10块，但由于邻居的存煤也不多，最后只借出5块来，可以凑合着先用上两天。
在习惯了用电之后，她已经很多年不用煤炉了。天气实在太冷，而电一直不来，为了照顾怕冷的83岁老伴李武光，她专门去买回了一只煤炉。平时只要二十多块的炉子，花去了她五十多元钱。
价格上涨的不仅仅是煤炉，原来4毛钱一块的蜂窝煤，现在卖到2块多。
她所在的小区从1月28日开始停电停水。只能去小区里的消防栓提水。消防栓内水量也不多，通常滴满一桶要20分钟，每天她要提三四趟，而排队通常有二十多人。
水太少，2月1日，李武光老人下楼用菜刀砍碎了一桶冰拎回家中，用来冲厕。
附近没有消防栓的人家只能走很远的路去挑水。开小吃店的老王说，每次他都要走三公里才能找到水源。
刘清华说，停水停电后，洗澡乃至用开水泡脚都成为了奢望。他们家一度近10天未能洗澡。
“小菜都卖出了肉的价格。”市民康甲顺说，2块多一斤的青瓜卖到7块；3块多的青辣椒曾一度卖到14元。因为缺水，他家里喂的两只鸭子，平日里靠啄食树叶上的冰块解渴。
城市居民靠液化气罐或煤炉做饭。蜡烛、手电这些能作为光源的物资成为抢手货，原来两毛钱一根的蜡烛，现在卖两元，价格上涨了10倍。“好像一下子回到了20年前。”康甲顺说，20年前停电还能度过，现在生活中失去了电，好像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一下子人就蒙掉了。
六十多岁的欧阳老人说，他应对的办法是，点灯用菜籽油，吃饭用煤烧，吃水用挑。有亲戚送来了两只土鸡，算是办了一些年货，“不算小康，但求温饱”。
公共事业面临考验
2月2日，记者在市中心看到，沿街门面十之八九处于关闭状态。
郴州路口的红绿灯早已失效，在寒风中挂满了一尺来长的冰凌。除一些较大的路口放着自备电的临时红绿灯外，其他路口都是由交警人工执勤。记者未能获得关于交通事故的统计数字。
目前仅有部分可以自己发电的加油站能够供油。2月2日晚上10时，记者在郴州下湄山附近的一个加油站看到，近百辆车排成长龙等待加油，但10时30分左右，加油站停止了供油。一位工作人员说，因为发电机不能24小时不间断运转，该加油站已烧掉4台发电机。
因为加油不方便，市区的公交车部分停驶。仍在运行的一些车上挤满了人。很多人上下班只能骑自行车或者步行。出街的出租车也减少了很多，在市区内打车非常难。
1月28日，郴州市物价局专程出具文件，对冰雪灾害期间出租车起步价实行临时加价2元，“至冰雪灾害结束日止”。但记者发现，许多出租车加价则从2元到5元不等。更有居民反映，在停电初期，许多司机对上车乘客收取二三十元起步价。
停电导致银行绝大部分网点无法营业。物价上涨更是产生现金需求，导致银行现金流猛增。2月3日中午，中国银行健康路支行的林姓工作人员对记者说，每日高峰时，近百平米的大厅内排满了顾客，大多数是来取钱的市民。这个网点此前每日不过数十万元营业额，停电后最高峰时一度达到五六百万元。
随着配备发电机的银行网点增多，银行压力稍有缓解，而城区日现金兑付量达到1.8亿元。
1月30日前后，市内各大超市、商场因停电停止营业。2月2日晚，记者在市中心看到，部分报刊亭、大排档和小商店点着蜡烛或者开着手电，以微弱的光线开张。
2月3日，少数几家已配置发电机的超市开始营业。当日店内爆满，破天荒营业到晚上11时。
由于发电机和柴油成为稀缺资源，已销声匿迹良久的“批条子”再度出现。1月31日，郴州市妇幼保健医院吴岳云院长在市政府等待一中午后，终于“批到条子”，获得“请工商部门优先解决发电机一台”的许诺，并同时批下两吨半的柴油。
市政府新闻办主任张灿军说，“批条子”可以保证照顾到资源使用上的轻重缓急。他说，截止到2月2日中午，郴州在市内紧急征集调用到柴油机组80台，分配到医院9台，超市3台，供水供气供油7台，监狱5台，新闻媒体3台，铁路2台等。
市委市政府也只能依赖发电机运转。2月3日下午3时记者在市政府看到，抗冻救灾指挥部办公室也一时无电，当时正停机检修。
张灿军说，目前全市所有公职人员被分成十五个小组，一方面疏通国家大动脉；另一方面确保该市渡过危机。其他所有工作基本停顿。
险境中的医院
来自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统计称，雪后第一天，前往该院打石膏的骨折患者达40人。
1月26日晚，市区医院停电。由于只有第一人民医院备有大功率的发电机，随后陆续失去电力供应的郴州妇幼保健医院、第三、第四人民医院的危重病人包括危重新生儿、产妇和脑血管、心脏病人等都被转往该院。“一医出动120救护车，将部分病人接了过去。”郴州妇幼保健医院院长吴岳云说。
一医院长陈亚光说，往年同期只有约400人住院，目前则超过1300人。其中部分因为外面停电停水，医院则能保证供应，且道路封闭无法回家，不愿出院。医院原本只有50张产床，通过腾转、分流，最多时产妇高达145人，挤满了医院的楼道。
陈亚光提供的统计数字称，从1月25日到2月2日，第一人民医院共出动120急救车770多趟，另外从京珠高速公路上接回65人，大部分为冻伤，双下肢青紫出血。
医院党委书记尹辉平说，停电后病人激增，该院已超负荷运转，所有员工取消休假，将治疗病人“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抓”。
其中，危重新生儿由于出生时间在28天以内，需要使用保温箱，离不开电源。30日凌晨3时，第一人民医院儿童医院突然停电，当时，该院共有86名新生儿，其中高危重症新生儿22名，情况紧急。
当夜，该院员工利用手电、蜡烛，将保温箱从医院六楼抬下送上120救护车，将这些危重新生儿转往3公里外的第一人民医院11楼。“原来整个郴州所有住院的新生儿都不过这么多，现在几乎所有的都到这儿来了。”一医院儿童医院副院长彭华保说，一医最多时同时接纳了九十多名新生儿。
由于患儿太多，保温箱不够用，有些个头较小的新生儿两人使用一台。目前，郴州医疗资源统一调配使用，妇幼保健医院则有两台保温箱被送到一医。
停电严重威胁手术安全。一位医生在给一位孕妇剖腹产后，发电机突然停电，而新生儿被羊水堵住，有窒息危险，在无法使用机器的情况下，只能人工口对口吸出羊水。
这位医生说，婴儿在母腹中此前一整晚都泡在羊水中。孩子的父亲说，前晚其妻腹痛，但因为冰冻天气停电后，村子里手机和固定电话网络均无法使用，夜晚道路积冰难行，叫不到车。最后只有等到第二天清晨，步行下山叫到出租车。
该婴儿最终夭折。
全城已成信息孤岛
刘清华提到，“2月2日接到长沙亲戚的电话，说温家宝总理来郴州了，我才知道原来温总理来看过我们。全国人民都在看郴州，但郴州人自己看不到。”“没有电就成为了哑巴和聋子。”刘清华说，没有了电视报纸和网络，近似于与世隔绝。
郴州的报纸、电台和电视台仅有报纸能够勉强保持正常运转。由于失去信息发布的渠道，郴州市面上出现众多传言，包括何时来水来电、某县出现三十多人伤亡的交通事故等无法证实的消息。
报纸印刷异常艰难。《郴州日报》社总编辑吴兴说，报社1月30日晚上开始停电，因为只有一台50kw的小功率发电机，仅够报纸照排室使用。记者只能先把稿件写在纸上，然后输入少有的可供电的电脑。照排完毕后，因为发电机无法带动报社的印刷机，他们只好把发电机搬到临时联系上的一家小印刷厂，启动后开始印刷。
从晚上10时到第二天早上6时，八小时内断断续续，最终只印出15，000份报纸。在更大功率的发电机送到前，这样的经历持续了三天，总算保住了报纸的正常出版。“我们考虑到其他媒体基本瘫痪，这是传递信息的惟一渠道，一定要保住。”吴兴说，报社已不计成本。
收音机在危急关头发挥了新作用。郴州市政府新闻办主任张灿军说，为了扩展信息发布渠道，政府在全市范围内采购收音机，最后只买到76台。他们向湖南省请求支援2000台，另外湖南省人民广播电台送来了500台，这些收音机将免费发放给市民使用。
郴州电台在配备发电机后，重新开始广播，但由于功率不够，仅能覆盖半径5公里的范围。而郴州电视台至今未能恢复正常运转。
郴州大街小巷的网吧目前都大门紧闭。目前，全市能上网的地方只有三处，包括电信局、一家五星级宾馆和需要用以应急指挥和与外界联络的市政府。
2月3日下午，围着煤炉烤火的刘清华说，因为往年都是在酒店订桌团圆饭，所以今年也没有用心。目前，仅置办了一些白菜和大米，外加亲戚送来的50只鸡蛋。除夕将近，现在却为温饱奔波。
他记得，有次广播里，郴州电力局一位负责人说将确保春节时城市通电。他们如今惟一的指望是，能够在除夕夜，晚上家里暗了十多天的客厅能够重新亮堂起来。